D51嗜咖啡

度過漫長的期末考週，我得到了不錯的成績，雖然還是差尚儀那麼一點，但至少慢慢追上聰明的她了。

尚儀的文筆很好，這次的國文科，她的作文得到近乎滿分的高評價。

題目是「夢想」，而她寫了一句：「如果我們不曾執著於追尋夢想，又怎麼會知道夢想究竟還在不在？」

夢想，意味著夢幻且遙遠的想像。

每個人或多或少總有一個夢想，小時候夢想成為飛行員、馴獸師、外科醫生，甚至是更不切實際的，如拯救世界的英雄之類。

隨著我們漸漸長大，漸漸知道自己是誰後，這些夢想將會被汰換，我們重新擁有的夢想，將會更切合實際生活。

一個從沒畫過圖的人，怎麼可能會夢想成為藝術家呢？

我彈吉他，但樂手或是音樂家卻從來不是我的夢想。

因為爸爸曾經告訴過我，光靠玩音樂，是養不活自己的。

那時我才小學五年級，還不懂得養活自己是多麼難的一件事。

但是看見爸爸辛苦上班，每天拖著沉重的腳步回家，他低垂肩膀的背影讓我明白，夢想是不能當飯吃的。

這也是為什麼我自認是個合理的現實主義者，拒絕承受一切風險。

追逐夢想，其中便包含了極大的風險成分。

我的夢想就是能安安穩穩的度過高中三年，並且考上一所理想的大學，極其微小，也極其平凡。

但是這樣就夠了。

期末考之後，我們迎來了高中第一次的寒假。

放寒假總是讓人開心悸動的，因為這中間包含了農曆新年，在這大紅色的熱鬧節日裡，四散各地的家族得以團聚，豐盛的美食擺滿大桌，除了吃吃喝喝，還是吃吃喝喝。

更令我們興奮期待的是，每年一度的壓歲錢。

老實說，從小到大，每年收到的紅包都被媽媽以「幫你存起來」為由「徵收國有」，我一毛錢也沒拿到過。

但是今年可不同，我是高中生了，懂得怎麼用錢了。我向媽媽再三保證，一定會把壓歲錢運用在正確的方向，她才勉為其難答應今年不向我徵收紅包。

幾千塊台幣的紅包對大人來說不算什麼，對十五歲的我來說，是筆大錢。

我早就想好這筆錢要拿來做什麼用。

尚儀的生日是三月三號，我準備給她一個驚喜。

我想買一隻軟呼呼的熊布偶送給她。

這個想法一直藏在心裡很久，直到今年才有機會實現。

不知道尚儀收到禮物的時候會有多開心？

徹夜的鞭炮聲中，我坐在老家外頭的公園，頂著寒風想像著尚儀收到禮物時的表情。

光是這樣，就已經足夠令我興奮整夜，陶醉痴迷了。

我每天都期待著開學日的到來，整個寒假，我與尚儀通過幾次電話，卻沒能見到面。

因為她全家出國渡假，只有在回國之後才跟我聯絡。

反倒是語旂學姐特地來找了我一次。

我實在非常後悔一時大意交出了電話號碼。

開學前一個禮拜，語旂找我陪她去逛樂器行，對於一位熱音社社長來說，定時採購樂器相關備品也是非常合理的行動。

沒有任何風險。

約定的那天，從早上開始就細雨霏霏，似乎沒有歇止的跡象。

她和我約在下午兩點，西門町捷運站出口。

我實在不懂，為什麼逛個樂器行得特地搭捷運到西門町去。

但我還是老老實實的出門了。

走出捷運站，路上行人收起雨傘，烏雲之間露出了耀眼的金色光芒。

雨停了。

語旂背靠著牆，耳邊掛著耳機，低頭滑動她的觸碰式 MP3 隨身聽。

我停下腳步，相隔約十五公尺，遠遠看著她。

我從來沒看過校內的女生私底下的便服打扮，就連那麼熟悉的尚儀，週末也不曾私底下約出來逛過街。

語旂還是第一個。

她穿著短皮衣，內搭一件骷髏頭標誌的 T 恤，搭配深色的緊身牛仔褲與漆黑的馬靴，吉他則放在腳邊。

偏黑色系的穿著風格讓她看起來更顯纖細，很難想像她能揹著沉重的電吉他到處跑。

事實上，電吉他也沒有多重。

這一切只不過是因為我太驚訝了。

第一次看見同校女生穿便服就這麼勁爆，真的可以嗎？

「阿威。」她抬起頭，發現了我的存在。

 我的打扮則沒什麼好提的，格紋襯衫搭配牛仔褲和球鞋，路上至少有三十個人穿的和我一模一樣。

「想不到你蠻準時的嘛？」

「如果連準時都辦不到的話，我想我這個人也沒什麼特殊價值了。」

「幹嘛講得這麼悲傷啊，你還會彈吉他啊，而且彈得很棒。」

「學姐……我才沒想到妳私底下打扮這麼龐克。」

語旂噗哧一笑：「嚇到你啦？我可是 Rocker 耶，不龐克怎麼行？」

「是是是。」

龐克風格的語旂，比她穿制服的時候多了一分冷冽感，原來女孩子只要稍微化個妝，就能變一個人。

我不禁開始想像，尚儀若是以這種風格打扮，長髮的她會變成怎樣一個英氣煥發的女孩？

跟語旂比起來，肯定更美一些，語旂是俏麗的短髮，很適合她活潑的性格，尚儀則是微帶捲度的長髮，我想，染成棕色的話會非常好看。

「喂！」

語旂在我額頭上猛拍一下。

「傻笑什麼，跟我出來的時候，心裡不准想別的女孩子。怎麼樣，這樣穿很好看吧，還不快稱讚我。」她嘴角微彎，雙頰浮現小小酒窩。

「唔，真的很好看。」我雖說的笨拙，此話倒是不假。

語旂滿意的笑了：「乖。」

她彎身背起吉他，我說了：「我幫妳揹吧？」

「不用，這是我的吉他，我會永遠揹著它。」

「永遠？」

「哈，玩音樂是我的夢想，追逐夢想的過程中，又怎能少了這個夥伴？」

不知有多少人曾經擁抱過這個夢想，又不得不放棄了它。

從語旂琥珀色的瞳孔中，我見識到了真摯的決心。

女孩的腳步很快，當她擺動那雙長腿，走過長達一百公尺的斑馬線時，那景象看起來就像披頭四經典專輯「Abby Road」的封面構圖。

爸爸年輕的時候，是披頭四的忠實樂迷，別人聽童謠兒歌長大，我聽的是披頭四。我聽不懂他們歌詞的內容，但每一首歌都能朗朗上口。

我們的目的地是一間新開的樂器行，嶄新明亮的裝潢，三層樓高的開放式空間，看得出業主在裝潢上花了不少功夫。

一樓擺滿了各種類型的吉他、貝斯及調音用品，光是走進店裡右手邊的第一面牆上，起碼掛了一百把不同樣式的電吉他。

毫無疑問，這間店是音樂人的天堂。

從踏進店門的那一刻起，我就能感受到語旂臉上表情的變化。

她像個來到遊樂園的小朋友般難掩興奮，一下仰頭看著滿牆的電吉他，一下又去試彈了貝斯。

語旂轉過身，眼神閃閃發亮。

越是不想在意的事情，就令人越是在意。

9.27《【戀愛季】初夏之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