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暗戀使人傷感,我卻是傷風。
那一夜,站在寒風裡沾沾自喜十幾分鐘,我感冒了。
持續一整天的高燒,腦袋昏昏沉沉,身體也沉重的像是有隻河馬壓在我的胸口,沒辦法喘氣,也沒辦法下床。
媽媽替我向學校請了假,然後出門上班去了。
成為高中生後,第一次向學校請假,不覺有點新鮮。
可惜這樣美好的自由時光,我卻必須躺在床上度過。
吃了退燒藥,我反覆著醒來入睡,又再度醒來的過程。
病弱時,躺在床上無法察覺時間流逝的速度,那奇妙的空間與時間的壓縮感,明明覺得度日如年,卻在下一次睜開眼睛時,驚覺只過了十幾分鐘。
燒退了,我人也醒了。
流了一身的汗,我有種恍惚不知今夕是何年的錯覺。
拖著疲憊的身子下床,我走到客廳坐下,腦中一片空白。我伸出手,想在灰茫茫的思緒中抓住什麼東西,第一個想法卻是──快放學了,不知道尚儀今天過得好不好?
突然,肚子一陣鳴響,我才想起來今天從早上開始就全然沒有進食。
我餓得緊,只好想辦法把自己包的像頭北極熊,騎腳踏車到外頭去買晚餐。
今天不像昨天那麼冷,下班時間,街燈一盞盞亮起,往來的行人臉上掛著辛苦工作一整天的疲累。
我也很累,只不過我是跟病魔奮戰了一整天。
停妥腳踏車,我喘得像隻快老死的狗。
「林浩威。」
有人叫我的名字。
回頭一看,綠色的行人穿越號誌亮起,正走過馬路的人群裡,有個女孩朝我的方向跑來。
她跑到我面前,彎腰喘氣,然後抬起頭,用那雙靈動的大眼睛瞪著我。
「幹……幹嘛?我沒欠妳錢吧?」
「你今天怎麼沒來學校?」女孩雙手叉腰,質問似的說。
「我感冒啊!發燒一整天,快要死了。」
「原來快死的人還能騎腳踏車出來閒晃,我怎麼不知道死人體力這麼好?」
「快死的人不代表就已經是死人了,好嗎?你在哪裡看過死人會騎腳踏車!」
女孩突然一笑:「那你要不要加入熱音社?」
她拋出了一句與現下情況八干子打不著的疑問句,使我楞了足足三十秒鐘。
這個莫名其妙的女孩子,是二年級的學姐,也是熱音社的社長。
張語旂。
剛開學那陣子,尚儀曾拉著我到處去參觀社團,在熱音社的時候,我小彈了一段吉他給尚儀看。
從小我就對吉他有興趣,老爸留在家裡的那把吉他,是他青春歲月的見證,也是我孩提時的玩具。
不過,我從來沒想過要加入音樂相關的社團。
我只是喜歡撥動琴弦的感覺罷了,至於創作音樂,或者是成為一個偉大的吉他大師這種事,想都沒想過。
那時開始,語旂學姐便想方設法要我加入社團,都被我見招拆招,一一擋了回去。
「吉他彈得這麼好,不加入熱音社太可惜了吧?簡直是埋沒人才。」
我手指著坐滿人的熱炒店:「妳進去隨便抓十個人,都有八個會彈吉他,這真的沒什麼了不起的。」
「所以你這麼討厭熱音社,死也不肯加入?」
我連忙搖頭:「我沒說過那種話喔!學姐,你不要亂說啦。」
「還是說,你討厭我?」女孩逼近了兩步,目光灼灼直視著我,我也退了兩步。
「我哪敢啊……」
「那你說,為什麼打死也不肯加入社團?」
我有苦難言。
總不能說是因為尚儀也沒加入社團,為了能放學和她一起回家,所以我不肯加入社團吧?
這種理由聽起來就像變態一樣。
但我確實是這麼打算的。
她突然冷不防的拉起我的手,嘆了口氣,幽幽說道:「學姐我真的很難過,我都這麼主動了,你竟然還拒絕我,我是女孩子耶!」
最後一句話她說的特別大聲,引來行人側目。
我慌張不已,這種對話不就好像她向我告白卻被我拒絕一樣嗎?
「妳小聲一點啦!」我把她拉到騎樓內側,心頭噗通狂跳。
「被路人誤會怎麼辦?」我說道。
「有什麼好在意的?他們不過就是路人罷了,但是你對我來說,是個特別的人。」
「特別?」
從來就沒有人說過我特別。
我是那麼的普通,跟別人沒什麼兩樣,學業既不出色,運動方面也沒有特別拿手的項目。
十五歲的我,生平第一次被女孩子說了「特別」兩字。
語旂支著下顎,似乎在考慮什麼事情。
「跟你一起來參觀那個漂亮女生,也是你們班上的對不對?」
「啊,她是我的國中同學,現在也同班。」
「原來如此……」學姐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隨即笑說:「你喜歡她對不對?」
這次心臟跳得差點沒從喉嚨蹦出來,我只感覺到臉頰燒燙,好像又再度發燒了似的。
「有這麼明顯嗎?」我壓低聲音:「我以為沒人知道我暗戀她這件事。」
沒想到語旂學姐反而睜大眼睛:「你那麼坦白幹嘛啊?我隨便亂講的耶!」
虧大了。
想不到我深藏心裡這麼多年的祕密,被人用一句話就套了出來。
學姐大力拍著我的肩膀:「你放心啦,就算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你暗戀她,只要她不知道就好啦。」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我明白了。」語旂學姐竊笑著:「你不想讓她知道,對吧?」
是的,至少現在還不想,我不願太早表達我的心意,以免嚇跑了尚儀。
我拚命點頭。
「那麼……」她露出了可愛的小虎牙,笑容看來卻有些狡詐。
我有不祥的預感。
「下學期開始加入熱音社,我就不把你的祕密說出去。」
果然是這樣!
秘密,通常都是只能對自己說的事情。
9.27《【戀愛季】初夏之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