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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恐懼睡眠,這一陣子,我陷入了很嚴重的睡眠障礙,
只要一閉上眼睛,腦中就會出現許多難以言喻的恐怖影像。


譬如說,從那漆黑的彼端緩步而來的女人。

說的明白一些,那並不是個夢,而像是在我的眼皮底下,存在著另外一個世界。
為了這個症狀,我已經看過幾次醫生,全都檢查不出結果。

就算求神問卜,也沒求出個所以然來,到底是什麼原因,會讓我不斷看見那個
女人。


白天的時候並不會出現這種症狀,只有在晚上睡覺躺下時,那沈重的恐慌感從
腳底爬上全身時女人才會出現。
一開始,她只是靜靜的站在遠方,什麼也不說,什
麼也不作,就這樣一動也不動的站在那兒,在眼底的彼端。


某一天,我和學校裡的陳教授聊起這件事,陳教授是心理臨床的專家,聽完了
我的敘述,她建議我到他的診所去接受深層的心理治療。


坐在桌子對面的陳教授解釋道:「我認為這是某種心理創傷或者是生活壓力過
大所造成的陰影,正常來說,人在睡眠初期,眼球會產生REM,也就是快速動眼期
,人的夢境,便是在這時候產生。你說閉上眼睛且還未進入睡眠狀態時便看到那個
女人,也許是在你自己尚未察覺時,就已經進入夢境了。」


我非常訝異,沒想到還有這種可能性,於是奇道:「這怎麼可能,難道我連自
己睡著了沒都搞不清楚嗎?」


「這是常有的事,臨床上有很多睡眠障礙的患者每天累得要命,躺在床上輾側
難眠,等到驚覺天亮時,還以為自己整夜沒睡呢。其實那只是不知道自己瞬間進入
睡眠狀態,記憶還連結在失眠前那一刻罷了。」陳教授說。


「我也是這樣的症狀嗎?」我問道。

「也許要作進一步的檢測才知道,睡眠障礙是每個人都有可能產生的症狀,千
萬不可以輕忽,但也別太擔心,現代醫療科技進步,有很多方式能讓你睡得像個死
人一樣,一覺醒來又是生龍活虎。」陳教授哈哈大笑。


「該不會一覺不醒吧。」我微笑。

陳教授與我握手,說道:「能一覺不醒才是幸福人生啊,反正你別想太多,約
時間來我診所看看,我會把你治好的。」


結束了一整天的教學課程,我回到位於學校附近的教職員宿舍,學校裡大多數
像我這種單身未婚的副教授都住在這棟新蓋好的宿舍裡,校方為了拉攏年輕的教育
人才,不惜重金設置了許多單身貴族每天都會用到的設施,住起來有種住在渡假村
裡的感覺,這也是為什麼我不肯搬出去的原因。


晚上我草草弄了燙青菜和一碗炸醬泡麵充當晚餐,平常我都在學生餐廳解決吃
飯問題,但今天與陳教授聊得稍晚了些,錯過了晚餐時間,只能簡陋就便。


我望著半開的冰箱嘆了口氣,裡頭除了啤酒和半顆高麗菜以外什麼也沒有,不
過就算有材料,諒我也弄不出什麼上得了檯面的菜色。


除了自己所學的專業項目外,基本上我是個生活白痴,科技便利的時代,只要
有錢,什麼事情都能夠輕鬆完成。


次日,我趁著授課空檔前往陳教授的診所,來到了某個高級住宅區,靜謐的巷
弄內高級公寓林立,陳教授的心理治療診所沒有招牌,我只能憑藉著他的名片找到
診所位置。


秋日午後柔和的陽光穿越樹葉間隙,在黑色柏油路上形成了無數光影,微風吹
過,那些影子也隨之變化,形態各異。


我心內讚嘆,這地方不虧是地價高昂的高級地段,果然有其價值,光是走在街
上的這一小段路,四周的環境就讓我有種足以沈澱心靈的感覺。


陳教授的診所便坐落於一棟十二層樓的公寓裡,向管理員表明來意後,我搭乘
電梯直達十二樓,走出電梯後便看見牆上掛著幾個雷射鑲刻的大字「陳教授心理諮
商」,沒想到他的生意作得挺大,除了在學校教授臨床課程外,自己也在這種高級
地段開設診所。


話說回來,他本就是心理諮商方面的權威,是學校延請他到校授課,我這想法
倒是本末倒置了。


推開白楓木製的大門,映入眼簾的是令人感到心安的溫和黃光,裝潢簡約時尚
的空間內流洩著悅耳的鋼琴聲,左右牆上都掛著梵谷的複製畫。


漂亮的櫃檯小姐向我問好:「請問是趙教授嗎?陳醫生已經在診療室內等候大
駕了。」


我都還沒自報姓名,櫃檯小姐便知道我的底細,實在是不簡單。

左看又看,診所內並沒有其他病患,整間診所空蕩蕩的,彷彿除了人在診療室
內的陳教授外,便只剩下我和櫃檯小姐兩人似的。


她立即察覺了我的疑惑,溫文一笑道:「我們診所採預約制,所以同一時間內
是不會有其他患者在這裡的。」


「有道理,會來這種地方的人應該都是有名人士吧,誰也不希望被別人看見自
己前來接受心理諮商。」我點頭同意。


「這邊請。」櫃檯小姐領著我走進右手邊的走道,她輕敲盡頭的門,然後推門
請我進入。


「你晚到了三分鐘。」所謂的診療室內只有一張黑色的躺椅和雙人沙發,陳教
授坐在沙發上對我招手。


「抱歉,你的診所裝潢太美了,讓我不自覺逗留了一會兒。」我笑說。

「漂亮話就免了,請坐吧,我想先做一點實驗。」

陳教授不知從哪弄出了一台推車,上頭放著筆記型電腦和不知名的設備,他將
連接著儀器的貼片貼在我兩側太陽穴上,接著又按鈴讓櫃檯小姐送了一杯茶進來。


「患有睡眠障礙的人腦電波通常都會出現類似的特意波型,所以我們必須先觀
察你的腦電波,再來對症下藥。」他如是說。
我心想反正此刻人如刀俎,我為魚肉
,都進了賊窟,就隨便他搞吧,希望收診療費的時候他不會對我獅子大開口。


喝過了美女送來的熱茶,不知怎麼的突然睡意大起,沒多久我便進入了睡眠狀
態,但說也奇怪,平常這時候應該是不省人事的,但我的意識卻像黑夜裡的北極星
那樣清晰,我能夠思考,也知道自己在哪裡,只差不能開口說話罷了。


眼前依然是一片漆黑,就像走在無光的深山裡,分不清楚前後左右,我移動腳
步,卻不知道自己走了多遠。


那是個失去空間與距離感的地方,而熟悉的恐慌感瞬間襲上心頭。

我知道,那個女人要來了。

每當出現如此心痛如絞的感覺時,那女人必定會出現在我的眼前。

她從彼方的一道幽光內走出,赤著雙足,我看不清楚她的臉龐,她離我太遠了
,我試著問她:「妳到底是誰,為什麼要出現在我的夢裡?」


女人的長髮左右擺動,看似輕搖著頭,然後便靜靜地站在那兒,一動也不動。

只不過,比起上一次見到她,距離似乎要近了一點。

我能察覺她冰冷的視線,像是重達數十噸的巨石壓在胸口,使我難以喘息,連
手指也無法移動分毫。


這時候突然聽見一聲吼叫:「趙兄!趙兄!快醒來。」

那道聲音就像照進我內心深處的陽光,突然間驅散了黑暗,也讓眼皮底下的女
人在剎那間消散無形,我睜開眼睛,見到滿頭大汗的陳教授一臉擔憂的看著我。


「怎麼了,慌張成這樣子?」我問道。

「剛才……唉,是我失策。也許你的身體對住眠藥物有抗拒反應,方才你出現
全身經孿症狀,不停的抽搐,差點咬破自己的舌頭。」陳教授往沙發上坐倒,一臉
頹然。


「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這種狀況,你臉上的表情在瞬間變化極大,簡直就像另一
個人似的。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很奇怪,非常的奇怪……」


聽陳教授的說法讓我渾身發毛,我的身體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接著他雙手往大腿拍下:「賭上我的專業,我一定要查出在你睡著的時候身體
產生了什麼變化。等會我派人到你家裡設置儀器,記錄你的睡眠狀況,希望你能協
助我。」


「這倒是沒問題啦,不過……」我接過櫃檯小姐遞來的熱毛巾,在臉上亂抹一
陣。


「剛才到底發生什麼事?」我問道。

「這……」陳教授一臉欲言又止,彷彿有什麼難言之隱的態度讓我大起疑竇。

不久之後我便回到學校繼續下午的課程,記掛著與陳教授的約定,直到晚間八
點多,接道不認識的來電號碼,原來是他診所裡的員工已經在教員宿舍等我。
我急
忙趕回宿舍,看見那位漂亮的櫃檯小姐提著一個黑色的行李箱,旁邊還有一個男子
,看起來像是診所的員工。


我也沒多說什麼,開門讓他們兩人進房間設置攝影機與腦電波儀器,臨去之時
我攔下櫃檯小姐。


「妳能不能告訴我今天下午我睡著的時候陳教授見到了什麼?」我實在很好奇
,到底是見到什麼景象才能讓總是老神在在的陳教授如此慌張失態。


櫃檯小姐搖搖頭說道:「很抱歉,醫生在進行診療的時候我是不能進房間去的
,所以我也不知道他看見了什麼,您只能自己去問陳醫生了。」


她讓我碰了個軟釘子後與另一名男子迅速離去,我走進寢室,看見架在床邊的
攝影機,不禁苦笑,被這東西照著誰還睡得著啊。


晚間十一點,我結束了明日的教學準備後便上床看書,睡前不忘了將腦電波儀
器的管線貼在額頭上,搞得像科學怪人似的,這次沒喝藥水,應該不會全身經孿了
吧。


閉上眼睛不知道過了多久,我還沒睡著,卻聽見了奇怪的聲音。

喀。


有點像晚上睡覺時常常會聽見彈珠掉在樓上地板的滾動聲,但卻只有一聲響。

就科學的角度來說,那有可能是房子內部的鋼筋或者水泥構造因熱脹冷縮而產
生的聲音,並不足為奇。


只不過,當那伴隨著五感喪失而產生的無邊無際的恐慌來臨時,那聲音又出現
了。


喀喀。

這次我聽得非常清楚,那是門鎖的聲音。

雖然是一個人住,但睡覺時我通常會鎖上門,這是在國外求學時便養成的習慣


很顯然的,有人正在搖動我房間的門鎖。

喀喀喀。

我緊張了起來,想睜開眼睛,卻又無法動彈,那個女人在我眼底出現,距離我
很遠,但卻緩慢的靠近。


喀喀喀喀喀喀。

搖動門鎖的聲音越來越劇烈,我心內焦急如焚,該不會是遭小偷了吧,偏生這
時候又陷在鬼壓床的睡眠禁斷症狀中,該如何是好?
眼皮底下的女人逐漸靠到了我
的面前,那蒼白如雪,削瘦尖細的臉龐讓人背脊發涼,她一臉似笑非笑的表情,突
然間探出一支慘白的手掌,緊緊扼著我的咽喉。


那是我的意識中斷前看見的最後景象。

女人的五官越來越是細長,整張臉扁平的像是一張薄餅,然後往我臉上蓋下。


於晨光中醒來的時候,我就像洗了個冷水澡似的,冷汗浸濕了被褥。

房間的門並沒有被人打開,昨夜聽見的聲音也許只是幻聽而已。

我想起櫃檯小姐設置的攝影機,手忙腳亂的將機器卸下,按下重新播放的按鍵
設置於左側床邊的攝影機正好能夠照到我的臉,與一部分的房間擺設,我將影片
前後快轉,搜尋著門鎖發生搖動聲響的時間點。




看完影片,我倒抽一口涼氣。

我終於明白為什麼被鬼壓床時總是會看見那個女人。


因為,睡著的時候,我的眼睛並沒有閉上,而是圓睜著一對白眼珠。



那個女人搖動了門鎖,像行屍走肉般姿勢詭異的靠近床邊,緩慢的爬上床,然後
彎腰與我對望。



至今,我還不清楚畫面中的女鬼從何而來。



只不過眼底之謎終於能夠解開,也讓我鬆了一口氣。



至於陳教授那奇怪的態度,我想也許是因為他沒見過能睜開眼睛睡覺的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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