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陰陽眼

  自從那次倪叔和莊仔在我家打麻將碰見怪事之後,我家沒再開過牌
局,大二下學期那陣子我們時興打保齡球。

  保齡球這種八○年代曾經風行一時的運動也不敵歲月的摧殘逐漸沒
落,取而代之的是滿街林立的撞球場。

  在我父母親那個年代,男生想要泡妞就是要燙個黑人爆炸頭,身上
穿紅紅綠綠的緊身襯衫,褲子可得挑大喇叭牛仔褲,騎著野狼載心上人
去打保齡球。

  後來保齡球館一間間倒閉,和家人去保齡球館打球曾經是我兒時的
美好回憶之一。

  念高中的時候整天泡以前叫做「彈子房」的撞球間,那個年代冷面
殺手趙豐邦還是我的偶像,楊清順才剛進職業撞壇。

  學校附近有一間複合式的球場,一樓是撞球,二、三樓是保齡球館
。我和小狄常常先在樓下挑完一杆,等人到齊之後才上樓打保齡球。

  運動萬能的辰育對保齡球也相當有研究,他甚至還有一組自己的保
齡球用具,包含手套、球鞋、和一顆為他量身打造的保齡球。

  每天晚上球館裡都會看見我們這群人在裡頭喧嘩嬉鬧,也和常來打
球的幾位中年人成了球友,相互請教打球的技巧。

  那些中年阿伯打了幾十年的球,技術自然比我好上太多,我們之中
也只有辰育的平均分數能夠與他們一搏。有時候我們會帶啤酒和小菜去
和阿伯們共享,大學時代以為自己酒量很好,等到真正見識過中年人的
海量之後,才知道他們的啤酒肚其來有自,喝完了整箱啤酒還能面不改
色的上場打個兩百分,我們可真是關公面前耍大刀了。

  一天我和辰育打完球坐在球場裡閒聊,隔壁幾道的老伯們還在比賽
,看著他們使出各種奇特的姿勢和花招,例如將球高舉過頭,再以不太
自然的方式丟出,十支球瓶還是應聲全倒。

  辰育笑說:「要我用那種方式打球的話,手大概會扭斷了吧。」

  「我也不行,阿伯們實在太猛了,一邊打球一邊喝威士忌,看他們
酒瓶都快見底,到底是來打球還是喝酒的啊?」我嘖嘖稱奇的說。

  陽光運動型男辰育來咱們學校一年了,在這間女比男多的學校裡逐
漸治好了他的正妹恐懼症,至少和漂亮女生說話時不再結結巴巴辭不達
意,他這唯一的弱點要是克服了,那麼他便成為全系男學生共通的敵人


  我和他之間還有個共通的話題,便是一年多來不斷發生的靈異撞鬼
現象。

  「雖然我看得見祂們,但平常我都是裝作視若無睹,不然生活真的
太難過了。」辰育說。

  「為什麼?」我很好奇擁有陰陽眼的人平常究竟怎麼過活,要是連
上個廁所都會看見馬桶裡有個人頭對著你笑,不憋尿憋到膀胱發炎才有
鬼。

  「我這體質不是天生的,小時候我其實看不見鬼,是剛念高中的時
候出過一次很嚴重的車禍,那一次幾乎要了我的小命……。」

  原來,辰育剛上高中的時候很調皮搗蛋,小小高中生還未滿十八歲
就偷騎機車上課,由於是無照駕駛,平時在路上看到警察都得躲躲藏藏


  他出車禍那天是個陰雨綿綿的天氣,空中飄著毛毛細雨,一大清早
騎車出門,他心想穿著雨衣又戴全罩式安全帽,應該不用躲警察了吧。

  市區的道路只要碰到下雨天就顯得壅塞無比,辰育騎著他老哥的中
古五十CC在車陣裡左彎右轉,靈活得像隻游魚。

  早上站在路口指揮交通的警察其實沒有多大的空閒去一個個查驗機
車騎士是不是無照駕駛,辰育也就樂得輕鬆,不需要躲躲藏藏的騎車。

  但就在他轉過學校前的一個路口時,一台從他左手邊疾駛而過的砂
石車擦撞了他的車身,辰育就這麼連人帶車飛了出去,不知道在空中做
了幾個轉體才重重的摔落地面。

  剛落地的時候,他的腦部受到強烈撞擊,幸虧戴著全罩式安全帽,
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那一次車禍讓辰育在加護病房住了七天,前三天都昏迷不醒,昏迷
指數只有四,相當接近腦死的判定。

  辰育說他作了一個很長的夢,他看見病房裡有許多形體呈現半透明
的人來來去去,還有人會上前和他攀談,他卻無法回話。

  有一天他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漂浮在半空中,他也不知道是怎麼一
回事,轉頭卻看見自己的身體還躺在床上,媽媽趴在床邊哭泣。

  他知道自己快死了,靈魂離開了身體,但是年輕的生命怎捨得就此
離開,他心裡有個意念不停的轉動,而且越來越強大。

  辰育告訴自己一定要活下去。

  也許是辰育的母親曾經到寺院裡跪求菩薩救他一命。

  當他產生了這個意念的時候,辰育感覺到了一股溫暖的力量將他拉
回自己的身體。

  昏迷三天之後他終於醒過來,經過精密檢查,幸虧腦部沒有受到嚴
重創傷,沒有造成後遺症。不過這是醫學上的檢查,那次車禍在辰育身
上還是產生了一些影響。

  他從此之後看得見鬼,那些曾經在他夢裡出現的半透明形體,在他
醒來之後依然存在。

  一開始他非常駭怕不時看見的鬼魂,有些肢殘體碎令人作嘔,有些
表情痛苦猙獰,那些在路上來回遊蕩的孤魂野鬼發現辰育看得見他們,
便會聚集起來,想要透過他與人世間溝通。

  後來辰育學會了怎麼對鬼魂視若無睹,生活才逐漸恢復正常。

  只不過他還是常常被突如其來的好兄弟嚇個半死,騎機車後座多載
一個人已是家常便飯,辰育曾經碰過鬼壓床,身體無法動彈,他難過得
睜開眼睛,赫然發現有張詭笑的臉孔靠得很近,空洞的眼睛惡狠狠瞪著
他,並且壓在他身上玩鬧。

  他說:「看得見鬼在你身上胡來又無法反抗,才是最痛苦的事情。


  「如果不裝作看不見它們,那些無主遊魂就會不斷的來騷擾我,想
要我替它們做事情。」辰育嘆了口氣,「後來我就漸漸習慣,就算看到
了它們也不會點破,免得惹禍上身。」

              ◎◎◎

  「阿烏、辰育,過來喝酒!」我們聽見寬伯宏亮的笑聲,想必是賭
錢的球賽又贏了一把,他在三號球道大聲招呼我們。

  這時小香也正好提著宵夜過來,我們幾人圍著桌子大快朵頤,寬伯
得意洋洋的指著上頭藍色的螢幕,「兩百三十六分,怎樣,厲害吧!」

  寬伯是附近工地的工頭,平常都帶著工作伙伴在桃園縣市蓋房子,
近一兩年學校附近新建許多學生宿舍,寬伯的工作地點也就轉移回這裡


  他的嗜好除了喝酒,就是打保齡球,幹了二十多年的建築工人,寬
伯的手臂比我的小腿還粗,拿的球竟然是十八磅的。

  我們一邊喝酒一邊閒聊,聽寬伯說故事,關於這間歷史悠久的保齡
球館,本身也擁有許多不為人知的故事。

  寬伯說,其實這間球館十多年前曾經遭受祝融肆虐,燒毀了不少東
西,後來球館經營權易主,重新整建裝潢才有現在的模樣。

  他們這些老朋友從年輕的時候就一起打球,球館重建的時候他也出
了不少力。

  寬伯意味深遠的笑著:「那時候球館燒死了六個人,有一個還是我
的老朋友,在球道後面當維修技工的阿生。這間球館剛重建完的時候曾
經鬧過一陣子的鬼,喏,你們看五號球道。」他手指著五號球道,我看
是沒什麼奇怪的地方。

  「五號球道的球瓶常常會自己倒下,就像被無形的保齡球撞倒似的
,有時候球道沒有開機,還是可以聽見機器運轉的聲音。我們都覺得那
應該是阿生還在顧機器,捨不得走吧。」

  他又指著右邊天花板角落一塊燻黑的地方說:「那邊也是,當初的
起火點就是天花板裡的電線走火,整間球館燒掉一半,我們重蓋的時候
當然是全部做新的,但是那邊還是慢慢變成黑色。」

  辰育看了一眼天花板,連忙把頭轉回來喝酒,也許他在那燻黑的角
落看見了什麼。

  小香則是「呴!」的一聲說:「寬伯你不要講鬼故事嚇人啦,酒喝
太多喔。」

  寬伯哈哈大笑:「這又不恐怖,那麼膽小做什麼,我在工地還碰過
更恐怖的事情咧。」

  小香摀著耳朵嚷嚷:「不要,我不想聽。你也不要講,阿烏跟辰育
也不准聽。」

  寬伯拍了我的肩膀:「你女朋友很恰喔,平常辛苦了。」

  我在小香怒眼瞪視之下只能屈服於她的淫威,乾笑狗腿一番:「不
會啦,小香平常很溫柔的,一點都不恰,真的!」

  寬伯喝得酒酣耳熱又說得興起怎肯罷休,當下也不管小香愛不愛聽
,滔滔不絕的又說了起來。

  「我年輕的時候曾經去台北做過一個工地案子,那是一棟舊大樓的
整建工程,那個時候我剛當上工頭,負責帶領底下的弟兄幹活,當年的
監工也是個建築系剛畢業的毛頭小子,老實說我還不太想搭理他。開工
那天下大雨,本來要在工地擺設貢品拜一下地基主,因為外面風雨太大
,只好把桌子移到裡面,我年輕的時候不信邪,對於這些繁文縟節沒有
看得很重,那個小毛頭監工又不懂程序。

  祭祀的儀式也就草草結束,連紙錢都沒燒。大概作了一個多禮拜就
發生了剛裝好的臨時燈具掉下來砸傷工人的意外,幸好被砸到的人沒什
麼大礙,只有一些擦傷。但是他說那組燈要掉下來之前沒來由的劇烈搖
晃,大樓裡沒有風也沒有地震,那組燈具卻像是被無形的手抓著猛烈扯
動,到最後承受不住力道才掉下來。

  大樓的裝修進行到一半左右開始裝設新的電梯,裝好之後當然要測
試啊,電梯公司的技師一天傍晚要下班前,在大樓裡測試新安裝好的電
梯運作是否正常。那時候我和弟兄們都出去吃飯,晚上還要趕一陣子的
工。工地裡只有那一位測試技師和他的伙伴在。可能是傍晚視線不良,
大樓裡又比較陰暗的關係,測試電梯的技師按了電梯,在電梯門緩緩打
開的時候走進去,卻踩了個空,從五樓摔落地面當場死亡。和他一起工
作的另一個技師說,摔死的那個人好像被魔神仔迷住了,明明電梯故障
沒有下來,他還是癡癡的走進空無一物的電梯間,怎麼拉也拉不住。」

  寬伯嘆了口氣:「發生公安意外,工程只好暫停,那一次公司損失
不少錢,後來才想到可能是當初沒有好好拜地基主,才會意外連連。「
少年仔,鬼神的東西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啊,該盡到的禮數還是要盡
量完成,免得遭受無妄之災。」寬伯語重心長的說道。

  關於這一點,我和辰育拼命點頭,我們都曾經體驗過真實的靈異現
象,哪敢不信邪。

  說完故事寬伯已經滿臉通紅,酒氣沖天,他一個人喝掉了半瓶威士
忌,即便他酒量驚人,也差不多該醉了。

  醉醺醺的寬伯突然看著小香,那眼神有點怪異。

  小香被他看得渾身不對勁,叫道:「你幹嘛,我臉上有長什麼東西
嗎?」其實小香怕的是寬伯看的不是她,而是她身後站了什麼,這種場
合我們都很有經驗了。

  「沒什麼啦,只是覺得……覺得妳跟以前在這邊打工的一個女孩子
長得有點像,剛才眼睛模糊還差點認錯了……。」

  寬伯望著櫃臺喃喃自語,可是他無心的一句話卻讓我再度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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