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秋天,就在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的狀況下平靜的
結束了。乾爽無雨的秋天前腳剛走,入冬後的第一波冷氣
團隨即到來。


  台北的天空總是烏黑陰沈細雨綿綿,惱人的濕冷像狡
猾的老鼠,在大衣上拼命找洞鑽。


  在我因為寒冷而感到懊惱時,這才意識到,才經過的
是我最喜愛的季節。


  沈浸在最喜愛的當下是幸福美妙的時光,總要等到走
過了那一段,慕然回首才感到懷念不已。也許下一次秋天
來臨前,我必須準備好時刻感恩的心情來好好的過一個秋
天。


  有一陣子沒有見到Nico,自從上次按我家電鈴之後,
那個形同虛設的裝置再也沒有響過。


  有時候嚕嚕會跳過陽台,到Nico家串串門子,讓她餵
飽了零食飼料,才帶著滿足的瞇眼笑臉回到我的陽台。


  我沒有勇氣去敲她的門,就算住處相隔咫尺,卻形同
千里之遙。


  遙遠的,是心裡的距離。


  我幾乎忘記這場雨是什麼時候開始下的,是昨晚之前
,還是在更難以回憶的久遠?滴滴答答連綿不絕打在雨簷
上的聲音,就像從那天延續至今。


  Nico離開之後的隔天,那是週一吧?


  那天下班之後,我到公司附近的蛋糕店帶了一些配咖
啡用的茶點,打算再邀請Nico來我這幽雅的喝杯咖啡。


  回到住處,我在長廊上緩步走著,心裡還盤算著邀約
的說詞,滿心的期待與喜悅卻在下一秒落空。


  Nico家門前站了一位略低著頭的男子,他緊張的搓著
手,看似正猶豫著該不該按下門鈴。


  我有點疑惑的看著他,不知道他是何來頭,那位男子
見我拿出鑰匙準備開自家門,連忙問我。


  「請問苑芯……住你隔壁的那個女生,她平常這時候
在家嗎?」他一臉誠懇的問我,倒教我不得不接他的話了



  「你是他的朋友嗎?」


  「這……不知道還算不算,其實我是她的前男友,來
跟她道歉的。」


  「本來想先打電話給她,但是她老是不接我的電話…
……。」那名男子很客氣,一臉斯文樣,但是他之後所說
的話,我全部都沒聽在耳裡。


  我不知道那是什麼感覺,可笑的羞恥感瞬間在心頭蔓
延開來,就像火星吹上乾草,轉眼間野火燎原。


  「她這時候通常不在家,你可能得晚點再來。」我勉
強在臉上擠了個微笑,隨即進屋。


  那天的雨,比平常要冷,冷得讓我以為冬天提早到了



  也許我不該打擾她的生活,老老實實的當個好鄰居,
才是最好的解決之道。


  這一段心中的悸動發生的毫無來由絕無根據,以飛快
的速度撲天蓋地而來,然而散去的時候依然是驚天動地排
山倒海。


  我花了兩天,才整理完自己的心情,然後恢復平靜。


  那一夜的雨,下的洶湧澎湃,宛如啟示錄裡的末日來
臨之前。




  「你有沒有在聽我講話?」我聽見阿查的聲音。


  這天我和他在東區蔥花吃晚飯,他帶了羅莎作陪,這
個溫婉的女生話還是很少。飯局之間,只有在話鋒轉到她
身上才偶爾回話。


  所以我才好奇阿查怎麼會想跟她在一起,而事實上他
們現在也已經是男女朋友的關係了。


  生活習於浪蕩癡狂,總在夜裡往城市深處的阿查竟然
會為了羅莎甘心放棄他最喜愛的夜生活。


  這倒讓我不得不佩服愛情的魔力有多麼偉大。


  阿查看來是真心的愛這位女生,瞧他們倆在飯桌下捨
不得放開的手,我就明白我的好兄弟終於找到屬於他的港
口。


  我衷心為他感到高興。


  「你剛剛說什麼?」


  「我問你跟Nico有沒有後續發展啊?」


  「什麼後續發展,沒啊,還能怎樣?」


  阿查知道Nico就住我隔壁的時候那瞠目結舌的表情至
今難以忘懷,這世間就是有這麼巧合的事情會發生,就像
我們會在捷運上偶然碰上久違的高中同學,台北有兩百萬
人,我們偏偏在同一個時點進入同一個車廂。


  「她都住你隔壁了,你不知道有句話叫做近水樓台先
得月嗎?」阿查簡直比我還氣憤。


  「織女已經情屬牛郎,我繼續砍樹作吳剛。」我哈哈
大笑。


  羅莎一雙美目閃動,突然插話:「原來你真的對Nico
有意思啊?」


  我的眼睛瞪的老大:「說這句話是何用意?」


  「啊?你不知道我跟她本來就認識了嗎?」羅莎笑說
:「我常常帶我家的寵物去讓Nico看病呢。阿查都沒跟你
說過啊?」


  我怒視阿查一眼,意思是說「臭小子你居然敢唬我。



  我明白他為什麼當天在Mass Pond的時候要對我說謊
,因為這老小子也沒想到他會逃不出羅莎溫柔的陷阱,現
在可好,他兵敗投誠搖身變成了反共志士,而我早就鳴金
收兵回家吃自己。


  「最近她才問我,怎麼你都沒去找她。」羅莎說的煞有
介事,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小姐妳唬我吧,沒多久前我才看見她前男友去跟她道
歉,現在想必恩愛甜蜜得不得了吧?」我笑笑。


  「哪有,當初是她男友甩她耶,Nico這種個性的人怎麼
可能會吃回頭草。」


  「她還說她以為對你一點吸引力也沒有,灰心得不得了
耶。」這句話說錯了,Nico對我的吸引力之強簡直大過恆星
規模的爆炸,差點就讓我死無葬身之地。

  「Allen你幹嘛劃地自限啊,想追她就放膽去追嘛,像Nico
這麼優的女生錯過了多可惜,更何況她還住你隔壁而已。」
羅莎不說則以,一打開話匣子之後倒是口若懸河滔滔不絕。


  我斜著眼看阿查:「此話真假?」


  阿查笑罵著:「幹,你懷疑我就算了,別懷疑我的女朋
友。」


  我拿出墨鏡戴上:「喔,好閃好閃,誰去把我的可魯牽
過來。」阿查和羅莎笑得樂不可支,在他們兩人之間洋溢著
蜂蜜般香醇的甜蜜。


  有時候我真懷疑自己是不是變態的享受著獨自一人承受
孤獨摧殘,那種寂寞到幾近發狂,寂寞的精神分裂的感覺像
毒品一般,讓我不斷剝裂心中的傷口然後自嘆自憐。


  本來大有可為,卻故步自封,坐困愁城。


  回家的路上我心想著:「我可能有病吧。」


  看見Nico的前男友本來就不是一件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有幾千幾百種可能性,我怎麼從沒想過,Nico有可能不接受
她的前男友道歉?


  揮別阿查和羅莎之後,我步行走過敦化忠孝路口,分隔
島上陳列了許多的前衛藝術作品,有牛有馬,有雞有猴,這
一年即將接近尾聲,傳統農曆新年就近在眼前。


  台北市政府和時常贊助藝文活動的台新銀行便舉辦了這
樣一個活動,邀集了國內外的時尚藝術家,用最新潮的符號
和材料構建出傳統的十二生肖世界。


  以水晶燈飾集合而成的十二生肖之首『鼠』便是象徵明
年所代表的生肖,金色的光芒透過水晶折射,倒讓人有置身
光影紛呈的夢幻世界之感。


  美國的普普風藝術家將中國的鼠生肖設計的有些像米老
鼠,但是那肥肥短短的身軀在我眼裡看來,更像豪華絢爛的
小叮噹。


  敦南誠品前廣場熱鬧非凡,聚集了為數眾多的飾品攤販
和街頭表演者,圍觀群眾更是將廣場擠的水洩不通。


  有點年紀的老先生站在中央突起的圓形平台上吹薩克斯
風,他口中吹出的曲調耳熟能詳,卻常想不起是哪首經典名
曲。


  老先生的音樂清柔飄揚,像流水潺潺又中氣十足,行人
停下腳步,情侶攜手擁抱,大家都沈醉在美麗的氣氛裡。


  一位抓著龐克頭的大學生站在人群中,叫了聲:「來首
望春風吧。」立刻換來許多歡呼掌聲。


  老先生從善如流,立刻吹奏起大家都朗朗上口的經典民
謠『望春風』。


  不知是誰鼓起掌打著節拍,隨即感染了圍觀群眾,大家
有志一同的擊掌,開口唱著。


   獨夜無伴守燈下,春風對面吹,
  十七八歲未出嫁,看著少年家,
  果然漂緻面肉白,誰人家子弟,
  想欲間伊驚歹勢,心內彈琵琶,
  想欲郎君做紅婿,意愛在心內,
  等待何時君來採,青春花當開,
  聽見外面有人來,開門該看覓,
   月娘笑阮憨大獃,被風騙不知。


  這首歌是如此委婉可愛,連寒著臉的我,笑意都在不知
不覺中爬上嘴角。


  從來不知道原來這個城市,也可以這麼浪漫。


  我打算回家之前去買兩本書,於是在人群散去之後往二
樓走去,忽然被柔嫩的手掌抓住了右手。


  「Allen!」


  在這寒風夜裡,讓人覺得溫暖的聲音。


  我回頭,安妮笑得燦爛,台北這麼大,我竟在這裡遇到
她,能說不巧嗎?


  「真的很巧耶,你來逛書店啊?」

  「是啊,想帶幾本書回去看,感覺很久沒看書了。」


  這小妮子還不忘酸我一頓:「看不出你這麼有文化氣息
,哈哈。」


  今天天氣寒冷,我穿著厚重外套像隻北極熊,安妮卻還
穿著迷你裙,只穿著一件小小的騎士外套禦寒。


  「有沒有文化氣息不是掛在嘴巴上講的好不好。喂,妳
不冷啊。」


  「這種天氣沒必要拿美腿出來見人了,當心感冒。」我
說。


  安妮掩嘴笑著:「你不知道在這裡擺攤賣東西要穿辣一
點才有人上門買東西啊。」她總是在笑,好像從來沒看過她
扁嘴的表情。


  「妳在這兒賣飾品?」


  「對啊,三不五時還要躲警察盃盃,超刺激的。」


  「有搞頭嗎,妳的攤子呢?」我問安妮。


  她回身一指,靠近馬路的紅色消防栓旁擺著數個大箱子
,整排的賣家裡,安妮是其中之一。


  「在這裡擺攤好像蠻時髦的,我看看妳賣些什麼東西,
有沒有男生的東西啊?」


  安妮睜著大眼睛,高興的說:「有哇,你要買我一定給
你打八折。」她嘻嘻的笑。


  我就這樣在安妮的小攤位旁與她聊了很久,我們笑談玩
團的趣味辛酸,說安妮的人生夢想,談我的前女友及感情觀



  安妮像是好奇的孩子,不停的發問,一副打破沙鍋問到
底的樣子,我苦笑回應,有點無力招架。


  我很不喜歡將真實的自己攤露在陽光下任人踐踏,那像
是害怕自己的弱點讓人掌握了,便從此屈居劣勢,所以我只
用插科打諢的態度與他人生活共處。


  奇妙的是,同樣的問題發自安妮之口,並不會讓我感受
到那種壓力,這個女孩問東問西,什麼都好奇也什麼都覺得
有趣。


  安妮的生活態度是輕鬆且浪漫的,在她眼中的事物都以
最美好的方式呈現,在她的世界裡就算是黑夜,也充滿光明



  報章雜誌把這個世代的年輕人用『草莓族』作為代稱,
認為他們從小在父母親友的呵護下長大,缺乏承受壓力的精
神,自我觀感甚重,而進趨於目中無人。


  安妮與在這裡的眾多年輕人推翻了這種刻板印象,我看
見的是,一群青春正美好,靠著自己的力量在人生道路上發
光發熱的年輕人。


  他們不是缺乏抗壓性,只是想作自己喜歡作的事,目中
無人只是年長一輩看不慣他們新潮思想所戴下的帽子,年長
的他們甚至忘了,他們曾經感嘆台灣的孩子沒有主見沒有夢
想。


  我感到汗顏,虛長他們幾歲的我,思想卻古板一如老朽
的木雕,堅硬無比。


  天南地北的聊,時間過的飛快,不知不覺已經快到午夜
十二點鐘。


  安妮的臉讓冷風刮的紅通通的,不斷著搓著手。


  「會冷了喔。」我看著她。


  她眨眨眼:「有一點點啦。」


  「妳通常都擺到幾點?」我隨口提起。


  「差不多啦,也應該要收了,今天大有收穫耶。」她樂
得不得了,因為我買了一堆男生飾品,雖然有一整袋,價格
卻很便宜。


  「你要記得戴我的飾品喔,一定很帥。」她打量著我的
頸子胸口,像是在想像我戴上飾品的模樣。


  「妳怎麼回家?」


  「趕最後一班捷運啊,又沒有男朋友載我,哼。」她一
瞥鼻子,哼了一聲。


  「我車在附近,送妳回家吧。」


  「真的?這麼晚了耶。」安妮提高聲調。


  「明天禮拜六,我又沒事幹,先等我上去買兩本書,馬
上下來。」


  我差點忘了買書,連忙跑上誠品二樓新書區抓了兩本日
文翻譯小說,又劈哩啪啦的跑下樓。


  「搞定。」我說。


  「哪有人買書這麼快的,你亂買吼!」安妮提著大箱子
,那箱子高度幾乎到她身高一半。


  「走啦,哪廢話這麼多。」我哈哈大笑。



  我與安妮在台北的夜裡並肩而行。


  氣溫很低,心卻很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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