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中應該睡死了吧……。』走出飯店的時候我心想



  其實拋下他自己一個人去,我是有點不安的。


  看他今天回來的時候那種臉色,卻又不肯跟我說究竟
發生了什麼事,我實在很好奇,那個叫做Miki的女孩是個
什麼樣的人。


  從這張照片裡,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她是個吃人不吐
骨頭的美女。


  那種眼神,我看的多了,就像緊盯著獵物的蟒蛇,從
那血盆大口中貪婪的吐信。


  我拿著那張照片到路邊的交番問了警察,坐在小亭子
裡看著報紙的年輕警察一臉疑惑的看我。


  我以英文向他表明我是外國遊客,今晚和日本友人約
在這間店,可是卻迷了路找不著店的位置。


  那位值班的員警長的有點像年輕版的竹內力,是我喜
歡的類型。


  聽我這麼一說,他隨即展顏,以不甚流利的英文向我
解釋,而我大致聽懂了。


  這間名為Death Zone的店就在新宿,我只要步行前往即
可。


  真是太幸運了,我心想。


  長的像竹內力的帥哥警察拿出一張旅遊地圖,親切的
用麥克筆替我畫出了彎彎曲曲的路線。臨走之時,警察先
生若有所思的對我說:「妳確定妳的朋友跟妳約在這間店
?」


  「YES。」我忙不迭的回應他,心裡疑惑著他那副欲言
又止的樣子。


  順著警察的麥克筆導引,我循著地圖左轉又轉在歌舞
伎町內繞來繞去,街上的行人漸漸的少了。


  抬頭一看百貨公司外牆掛的數位時鐘,眼下居然已經
超過午夜十二點,難怪我覺得為什麼路上都是看似來意不
善的男人。


  原來時序已經進入了歌舞伎町的夜生活時段,短短的
幾百公尺內,至少有四個牛郎對我搭訕,想邀我到店裡消
費。


  或許他們心裡想著:『只要對她灌灌迷湯,這個笨女
人就會乖乖的掏出身上所有的錢。』


  嘿,我可不是你們所想的那種笨肥羊。


  雖然他們都長的很帥,可惜我此行另有目的,不能無
端的將時間耗在這種地方。


  我緊握著相機,邁開步伐繼續往前走。


  經過KOMA劇場之後,我發現已經來到了歌舞伎町一丁
目,街上滿滿的都是尋歡客,狹窄的街道兩側風俗店林立
,以前我曾經在白天來過這裡。


  當時同行的友人告訴我,一個女孩子,千萬不要在夜
晚獨自闖入歌舞伎町一丁目。


  她說的煞有介事的可怕,曾經有外國女遊客在此地被
黑道強押扣留,逼迫她必須在店裡從事性交易。


  那時候我對她的話不以為意,這個文明已經開化的國
家,又怎麼還會有這種原始暴力的事情發生呢。


  但是看到街上到處是標榜著韓國中國妓女服務的店招
牌,我的心頭開始劇烈惶恐,深怕當年友人對我說過的話
將會真實發生在我的身上。


  一隻毛茸茸的手突然從背後搭上了我的肩,我嚇得差
點叫出聲。回頭一看,是個理了小平頭的中年男子,穿著
黑色襯衫和西裝褲,從他短袖襯衫露出的手臂上似乎隱約
有刺青圖騰的痕跡。


  他勾著我的肩,嘴裡嘰哩咕嚕的講著我聽不懂的日文
,現在明明已經是深夜,他卻還戴著墨鏡。


  他說話的時候嘴裡的一口黃牙全都是噁心的煙垢和和
令人作嘔的口臭


  我拼了命的搖頭,直說著:「NO...NO...NO...」並
且試圖掙脫他的糾纏。


  他嘴裡說的那些日語,在我聽來就像『小姐妳很有紅
牌的潛力喔,想不想到我店裡來工作啊?』之類的話,我
嚇得快哭了。


  「走開!不要碰我。」我一邊大叫一邊揮開他那隻恐
怖的大手。一掙脫他的控制,我立刻拔足狂奔,顧不得路
上的行人對我投以異樣的奇特眼神,四面楚歌,孤立無援
的感覺猛烈地侵蝕著我的勇氣,停下腳步拼命的喘氣,拼
了命的奔跑,我在歌舞伎町裡迷失,遺落了自己的方位。


  我開始有點後悔,後悔著為什麼不等虞中睡醒了再去
一探究竟,恐懼和徬徨侵佔了我的思考能力,我只能蹲在
路邊哭泣。


  我的眼裡有股深藍色的煙幕瀰漫開來,柔軟靜悄悄的
,聞起來的味道就像他慣抽的煙。


  為什麼我會和虞中分手呢?我一邊忍耐恐懼的折磨,
突然開始思考這個問題。


  這麼多年以前的事情,偏偏在這時候想起。


  以前,我不知道他究竟愛不愛我,總是鎮日慌張的
怕他離我而去。


  那時我的條件不好,沒有男人會正眼看我,身邊的
女性朋友覺得我是隻肥豬,和我交了朋友便會減低男人
接近她們的機會。


  所以我習慣獨來獨往,反正這世上沒有人愛我,沒
有人會愛一個172公分高,體重逼近一百公斤的胖女孩。


  只有他,不知怎麼的對我告白。


  我甚至覺得他瘋了,可笑的,想要玩弄我嗎?


  大二那年的迎新晚會上,虞中擔任小隊長,在新生
學妹群裡,他是個很受歡迎的學長。


  他長的又高又帥,只是個性奇怪,但是在那個年代
,只要彈的一手好吉他,就很輕易的能夠吸引女孩子的
目光。


  在那個沒有我的份的迎新晚會上,我看見了彈著吉
他獨唱的虞中,不知不覺的停下腳步,我忘了我是到圖
書館去還書的。


  我站在操場的鐵絲網外,怔怔的看著他出神,為什
麼他會喜歡我呢?


  一年多以後,我依舊是人見人厭的胖女孩,手臂內
側老是浮現的橘皮組織連我自己看了都萬分嫌惡,我恨
肚子上揮之不去的肥油,我恨那雙像是泡了三天水的浮
屍般腫脹的腿。


  受不了害怕虞中將會突然離開我的恐慌折磨,我向
他提出分手的要求。


  是了,原來我們是這樣分手的。


  之後我離開令人傷心的台灣,遠走高飛到了沒有人
認識我的歐洲,在那裡沒有人會歧視胖子,比我胖的女
人比比皆是。


  我以為我會在歐洲終老一生,沒想到卻碰上了那個
人。


  如果今晚我在歌舞伎町橫遭不幸,那個人會不會為
我掉一滴眼淚?


  過去的美好在藍色煙幕消散後逝去,被時間的洪流
漩渦吸納收縮,像流進排水管的泡沫旋轉著。


  收起眼淚,我用天生外放的倔強趕跑心裡的驚惶。


  沒錯,我是蔣左思,膽大包天的左思,人見人怕的
左思。


  我靜下心左右觀望,現下身處的小巷不似一丁目大
街上的繁華,只零零落落的散佈幾間酒店和營業到三點
半的居酒屋。


  往來的人們也不再對我面露兇光,我突然發現,街
上的年輕男女個個面無表情,眼睛直視前方的行走。


  彷彿我不存在似的,沒有人看我一眼。


  好奇心的驅使下,我跟著她們走了一段路,她們在
轉角處消失,魚貫進入位於街角的那間店。


  以紅色燈光照著的招牌映出不可思議的迷離感,上
頭寫著『Death Zone』。



  原來這裡……就是我的目的地。


  站在店門口,就能聽到那到厚重的鐵門後方傳出的
劇烈震撼,強力播送的工業金屬音樂瘋狂的刺穿所有人
的耳膜。


  店門口坐著一個龐克造型的年輕男子,黑色皮褲釘
著一排巨大卯釘,臉上身上不知穿了多少個鐵環,像刺
蝟般豎起的頭髮染成了金色,把那個男人的臉襯托的更
白。


  有點接近灰色的死白。


  他見我呆立在門口,便起身向我走過來。


  「沒見過妳,哪裡來的?」他一眼就看穿我不是常
客,居然用極為道地的英文和我對話。


  「我……我來找朋友。她告訴我這裡的地址,並說
在店裡等我。」而我支支吾吾的把一口英文說的七零八
落,幸好那名年輕男子聽懂了。


  他用暗紅色的瞳孔瞪著我,開口問道:「妳的朋友
是誰?我替妳進去找她。」


  我就像被他拿了把鋒銳的利刃抵在背心一般的不能
動彈,雙手顫抖著拿出那張照片。


  我指著右邊的那個女孩,用緊張的聲調說:「就是
她,你能幫我找她嗎?」


  「Miki?妳是Miki的朋友?」那名男人的臉色瞬間
變得和善,「她有和我說今晚會有朋友來,看來妳就是
她所說的那個朋友。」


  他為我拉開那道厚重的鐵門,臉上兇惡的表情換成
了愉悅的微笑。



  「請進,歡迎進入Death Zone。」



  他為我開啟了冥界的大門,跨過那道門溝,就進入
死亡所屬的世界。


  店裡頭黑壓壓的都是人,而這間店的佔地規模比我
想像的大上許多,屋頂橫樑上頭的電子投射燈放出亮紅
色的光芒,將每個人的眼睛都照映的血紅駭人。


  舞池裡面身材姣好的辣妹穿著熱褲短裙,還有人只
著比基尼,猛灌啤酒瘋狂熱舞,就算身上的那一點布料
被人扯下,上身赤裸的女孩們依舊毫不避諱的跳動著。


  撲鼻而來的是濃重的酒精經由體液汗水揮發的味道
,酸臭的令人頭昏腦脹。


  這群男女在這裡狂歡的理由只有一個,就是性,肉
體的交合,陽具與陰道的活塞運動。


  我頭痛無比,這裡確實不是我該來的地方,我想起
那位帥哥員警臉上疑惑的表情,若能進一步的追問,我
就不用在這裡傷透腦筋。


  那名龐克男引領我穿過水洩不通的舞池,直接前往
位於二樓的包廂處,我耳裡聽見腳步踏上金屬階梯的碰
撞聲,縱然這裡充耳皆是搖滾巨響,那一聲一聲響起的
沈悶碰撞還是清晰可聞。


  我們經過數間以半透明黑色帷幕玻璃隔間的包廂,
我看見那裡頭肉慾橫流,每間包箱內都有正在進行交媾
的男男女女,有些只有兩人,有些不只兩人。


  我不自覺的摀著耳朵,深怕那放肆洶湧的淫蕩浪叫
傳入耳裡,我覺得這裡極度的噁心。


  一股說不出的詭異冷調降臨在這個空間裡,彷彿這
裡沒有法治沒有規矩,只要有了性衝動,隨時就能和身
旁的人發生關係。


  我漸漸的將雙手抱在胸前,以防衛的姿態抗拒這一
切。


  龐克男停下腳步,他伸手敲了那道門,呈現深漆黑
色,不知材質是木頭還是鋼鐵的門,門板上刻了一個猙
獰的惡魔骷髏,張牙舞爪的姿態彷彿要毫不留情的吞噬
來訪者。


  「Miki在裡面,妳進去吧。」他為我推開那道門。


  一路走來,僅有這間包廂不是以半透明的帷幕玻璃
隔擋,通體透外都是漆黑的隔間。

 
  Miki就坐在中間的紅色燈絲絨沙發上,媚眼半張的
抽著類似煙的東西,從她嘴裡吐出的白霧有種令人暈眩
的甜香。


  我力持鎮定,慢慢的走進包廂內,還來不及反應,
龐克男已經關上門離開。


  Miki瞇著性感的眼,眉毛微彎的問我:「妳是誰?



  「今晚……來找我的應該是個男人才對。」她嬌笑
著,那樣張狂無禮的笑著。


  「沒想到竟是個漂亮的女人。」Miki的國語說的字
正腔圓,絲毫沒有日本式中文的腔調。


  「妳也是台灣人?」


  「我是沈虞中的朋友,他身體不舒服不能過來,所
以我來替他問那件案子的詳情。」


  「我是找他來一起快樂的,可沒說要跟他說那些事
,小姐……妳是不是搞錯了什麼?」Miki有些好奇的看
著我。


  包廂裡除了Miki之外還有一對男女,男人似乎已經
醉倒,半倒在紅色沙發的扶手上。


  而另一個女人,不懷好意的看著我笑,她渾身上下
只穿著絲質的內衣,肚臍下方有一塊圖樣複雜的刺青。


  那模樣,邪氣逼人。


  我本能的覺得不太對勁,心裡便萌生退意。


  「既然如此,那是我搞錯了……我現在就離開,不
好意思打擾你們。」


  身上有著刺青的女人突然靠近我,拉住我的右手。


  「妳要做什麼!」我驚呼一聲。


  不待我有更大的反應,她將我壓倒在沙發上,我急
遽收縮的瞳孔看見了她的邪笑,眼裡閃耀著血紅色光芒



  我死命的掙扎,可是那個女人的力氣大乎異常,雙
手就像鐵環般鉗住我的手臂,她不知從哪兒拿出了一顆
藥丸,以牙齒銜著逐漸向我的臉靠近。


  Miki從座位上一躍而起,嘻笑著蹦蹦跳跳的跑到我
的身旁,她伸手扳開我緊閉的嘴讓那女人得以將藥丸送
入我的口中。


  藥丸進入嘴裡之後才接觸到唾液便立即崩解,化成
了液狀流入喉嚨。



  幾秒鐘之後,我渾身無力,放棄了抵抗。



  穿過我的眼看見的景色,像血幔覆蓋的玻璃圓罩。


  睜眼所見,盡是迷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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