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eter,雁子和你在一起嗎?」


  我回撥電話,聽見的第一聲就是急切關注的詢問。


  從來沒有聽過Maggie用如此張惶失態的聲音和我說話


  「沒有。怎麼了嗎?」


  「我一直找不到她,今天晚上本應出席一個重要的宴
會,關係到我們之後與電視台的廣告合作方式。」


  「唉,我本想介紹雁子給電視台的高層人員認識,怎
麼她人像空氣般消失了。」


  「她的手機沒人接嗎?」


  「還用你講,手機跟家裡電話,MSN所有可以聯絡到
她的方式我全都試過了,沒有人知道雁子在哪裡。」Magg
ie氣急敗壞的說。


  阿若見我面色凝重,我告訴她這件事,幾天前小雁離
開阿若家的時候對阿若說了些話。


  『我看見遠的手上有和妳一樣的傷痕。』


  阿若告訴我那天我回到自己的住處之後,小雁才悠悠
醒轉。


  她用非常平靜的態度和阿若閒聊,就像彼此關心的好
朋友那樣。


  『我有點累了。』


  『說不定回台灣這個決定,從頭到尾都是錯的。』小
雁的語調平淡不帶感傷,像是在講其他人的事。


  『不過我也不想再回日本,我討厭那個腥臭的城市,
每個人都表裡不一。臉上對妳笑,骨子裡卻老想捅妳一刀
。』


  『昨天晚上的事情我很抱歉,以後我不會再做出這麼
笨的舉動了。』


  對阿若說出這個承諾,小雁翩然離開,她的體力經過
一天的休息已經恢復,充滿活力的她本就應該在人生的旅
途上振翅高飛,而不是抱著折翼盼影自憐。


  我實在很不願意去想那個念頭。


  但小雁的話此刻回想起來卻讓人覺得有點不妙的味道


  如果這裡不是她的容身之處,天地之大,卻沒有個地
方可堪歸去,小雁心中的離愁是難以想像的沈重。


  「妳去他家找過了沒有?」我問Maggie。


  「唉呀,我還沒去過她家,Peter你知道她家在哪兒
?」


  我立刻承諾Maggie:「我們一起去,待會在金山南路
和新生的交叉口會合。」


  阿若也覺得氣氛有些異樣,追問著我:「怎麼了,發
生什麼事?」


  「不會是雁子的事吧……?」


  我揉著她的掌心告訴她不要想太多,小雁不會有事,
而我們現在就要去找她。


  對於牽動生死的迷惘,她總有一種特殊的敏感。


  小雁離開了之後,這幾天內我們還見過一次,她和Ma
ggie攜手到阿若的店裡喝酒,絕口不提那天發生的事,什
麼都沒發生過似的在店裡飲酒嬉鬧到清晨。


  阿若曾經告訴我,她怕小雁會有尋短的念頭,如今這
個不祥的預感再度旺盛勃發。


  她的掌心沁著冷汗,眼裡盡是不安的神色。


  斬雞演唱的PUB離小雁家只有兩個路口的距離,就算
用步行前往,也僅需十分鐘的時間。


  我拿著手機邊撥小雁的電話,邊帶著阿若前往和Magg
ie約好的地點。


  一通又一通的撥號,換來的都是『用戶未開機,請稍
後再撥』的無情回應。


  自從手機在市面上普及,人手一機之後,現代人變的
越來越依賴這項便利的產品。


  隨時都能聯絡能夠找的到你想找的人,沒有約的夜晚
,手機也總是24小時開機待命,期待著有意想不到的人撥
通問候的電話給你。


  接電話的頻繁次數,代表著這個人的人緣好壞,和在
社會中的重要性。它讓人的溝通沒有障礙,卻也將人們鎖
在數位回線之中,上了一道枷鎖,益發變得孤獨。


  找不到人,也沒有接到回電的情況,代表著大事不妙


  和Maggie會合之後,我們立刻前往小雁住處所在的豪
宅聚落。一臉精實的管理員將我們阻擋在門口,我連忙向
他說明來意。


  「我們聯絡不上林小姐,很怕她發生了什麼事,拜託
你讓我們上去找她。」我耐著性子和管理員交涉。


  「哪一戶的林小姐?我們這裡有幾十個林小姐,我不
知道你要找哪一個。」管理員倨傲的態度讓我氣結,要命
的是我記不得小雁的住處是哪一棟哪一號。


  「她叫林欣雁,你們總有住戶名冊吧,麻煩你查一下
。你要是不查,我就向你們管理委員會投訴!」Maggie沒
好氣的向管理員吼,他那事不關己的態度已經嚴重觸怒Ma
ggie的理智。


  管理員像是從沒見過如此不顧形象的美女怒吼,噤了
聲,從桌子底下拿出一本名冊,逐頁翻找。


  「遠,我好擔心雁子,不會有事吧?」阿若憂心忡忡
的問著我。


  「現在想想那天她說的話,真的很有『那種』感覺…
…希望是我會錯意才好。」


  等待管理員翻閱名冊的過程異常的難熬,那一本厚厚
的名冊不知有幾百頁,記駐了每一個住戶的名字電話房號
車位等等資訊,令人感到度日如年的漫長。


  Maggie終於忍受不了他慢條斯理的動作,一把搶過名
冊快速翻找。


  「有了!A棟8樓12號。你趕快找人帶我們上去啦。」
她歡呼一聲。


  「稍等一下,我先幫你們撥電話通知林小姐。」管理
員不甚禮貌的態度就連沒什麼脾氣的我都覺得大為火光,
不過既然找到了房號,就等他替我們聯絡小雁。


  聯絡的上,代表我們瞎慌張了一場,沒事就是萬幸。


  聯絡不上,他就必須帶我們去看小雁究竟發生了什麼
事,為什麼會突然斷絕所有聯絡管道。

 

  果不其然電話響了良久也沒有人接聽,那管理員才像
隻鬥敗的公雞,以無線電通知警衛帶我們上樓去。


  「說不定林小姐根本就不在家。」他還不忘丟下這句
話。


  Maggie和阿若怒瞪他一眼,我連忙拉著兩人走進A棟豪
宅,帶領我們的警衛先生白髮蒼蒼,看起來老態龍鍾。


  我不禁要想,若真的發生了什麼事,已經這把年紀的
警衛先生還派的上用場嗎?


  搖搖頭晃掉腦中不切實際的想法,我們已經來到上次
讓我苦惱半天的電梯前。


  「是8樓12號,你有鑰匙嗎?」


  老警衛點點頭,「管委會都有備份鑰匙,住戶一套,
我們保留一套。」他雖然疑惑著我們為什麼看起來如此慌
張,那話卻像硬生生忍在喉嚨裡,沒有問出口。


  電梯一到八樓,我們就衝到小雁家門口瘋狂按著電鈴
,好不容易跟上我們腳步的老警衛拿出鑰匙,雙手顫抖著
將厚重的鐵門打開。


  屋裡的燈亮著,閃爍著柔和的白光,原本放在角落雜
亂不堪的紙箱已經清理乾淨,名貴的凡賽斯沙發上頭擺了
一堆空酒瓶。


  我這才嗅到屋內酒氣濃厚,牢牢密封著室內的窗,讓
烈酒的氣味在這不大的空間內流竄。


  有點像嘔吐物混和著酒精的刺鼻氣味。

 

  小雁的衣物丟了一地散亂,客廳和廚房都沒有小雁的
蹤影。


  阿若跑進臥室察看,床上的深紫色棉被整齊疊放著,
床單也平坦的不似有睡過的痕跡。


  我們聽見Maggie的驚呼聲。


  她發現小雁倒臥在另一間客房的陽台上,只穿著件
無袖背心和短褲,臉龐朝下的趴著。


  這裡的陽台可以俯瞰台北市夜裡燈火通明的美景,
而那半倒的躺椅讓我覺得心寒。


  嘔物的氣味就是從這裡傳出,小雁趴在自己的嘔吐
物裡,滿臉都是食物的殘渣。


  阿若嚇得渾身發抖,眼淚奪眶而出。


  我強忍那不祥瘋狂的預感,將小雁抱起。


  小雁的胸口微微的起伏,還猶自的呼吸著,沒有就
這樣一聲不響的離開我們。

 

  我鬆了口氣。


  「她沒事。」


  Maggie靠在牆上,抱著胸口喘氣,阿若一雙長腿已
經不聽使喚,坐倒在地上。

 

  醫生告訴我們,小雁可能是酒後又服用了一些抗憂
鬱的藥物,才會突然失去意識,只要住院觀察幾天就可
以出院了。

 

  阿若非常自責,心理滿是不捨和內疚。


  她認為是他害小雁染上憂鬱症,一股腦兒的將責任
全攬到自己身上。


  「她本來應該有個很棒的工作,跟許多的追求者,
應該可以無憂無慮過生活啊……。」


  「都是我的關係,如果不曾認識雁子,或許她就不
會變成現在這樣。」阿若很難過,這陣子太多不開心的
事降臨在她的生命裡,本來平淡規律的生活,一次又一
次的爆著火花。


  八年前的那一場相遇,如今看來竟是個可笑的錯誤


  我吻了阿若,輕輕的對她說。


  「如果妳從不曾認識小雁,那我也無法遇上妳。」


  「如果沒有遇上妳,我的生命就不會像現在這樣滿
足。」


  「我的若亞,千萬不要妄自菲薄,是妳給了我一盞
希望明燈,讓我在迷失的城市裡找到了方向。」我有些
哽咽。


  一向深沈內斂的我,對於表達真實情感這件事,往
往只有在情緒高漲,難以自己的時候才能獲得宣洩。


  那就像一種先天的障礙,我只能戴著面具裝瘋賣傻
,隱瞞著痛苦和淚痕。


  只有阿若能讓我摘下面具,用最原始,最柔軟易傷
的心靈和她溝通。


  「你不要把我說的這麼好,我不值。」阿若的心情
惡劣,陷坐在沙發裡,看著煙灰缸出神。


  「我只是個骯髒醜陋的女人,用你對我的好,用雁
子對我的思念,用其他人對我外表的喜愛來掩飾我身上
的罪衍。」


  「遠,我真的不值得你對我這麼好。」阿若的樣子
讓我心驚,那無神的瞳孔裡,看起來只有蒼默灰白的無
所謂。


  我面前的阿若,充滿了絕望和痛苦,我彷彿看見她
走進醫院拿掉孩子之後,撐著顫抖的雙腳走出大門的模
樣。


  左手腕的割痕像火燒般的痛,連結著神經直擊心臟
和腦門,我開始恐慌……。

 

  「拜託妳不要說這種話,別忘了妳不是一個人。」
我有點急了。


  「如果我一直都是一個人活著,沒有進入別人的生
命裡,那麼就不會發生這麼多令人遺憾的事。」


  「那是生命中的際遇,妳沒有辦法預測也沒有辦法
抵抗,小雁的事和妳沒有關係!」我越說越大聲。


  「劉若亞,傷心的不是只有妳,如果真要算,那都
算我的錯吧!」我吼出聲。


  阿若抬頭看我,灰色的面容。


  她沒有流淚,冷調的表情像是冰箱裡僵硬的死魚。


  「遠,你說你愛我?」


  我點頭。


  我起身,從抽屜裡拿出那瓶只剩一半的Agent Provocateur Maitresse,
打開它。


  「我愛妳愛的入魔,片刻都不能沒有妳的味道。若
亞,妳已經佔據我的思考空間,每一個念頭都以妳為出
發點。」


  香水瓶的瓶口幾秒之後開始飄出那味道,琥珀揉合
著羊絨麝香,總在阿若身上出現的,熟悉的味道。

 

  阿若拿過那瓶香水,瞧著瓶身上那裸身的女人圖怔
怔發神。


  「記得妳曾經傳來的簡訊嗎?」


  『如果你是孤高的李太白。』我覆述那段阿若寫下
的文字。


  『我願是那詩裡的楊玉環。』阿若淡淡念了下一句

 

  「我開始搞不懂了。如果沒有碰上我,你會怎麼樣
?」


  「或許慨嘆著人世無常,早就自我了斷。」我笑笑

 

  阿若走到窗邊,將沈重的米黃色布簾拉起。「不會
的,你會碰上比我更好的女孩,比我更懂你,更能替你
分憂解勞……。」

 

  我像是被宣判了死刑,等待槍決的犯人,額上不自
覺冒出冷汗。

 

  過往的阿若,自陷於漆黑色的幽暗地獄,總是渾身
散發著末日將近的死亡氣息,我以為我融入了她的地獄
,只因我們的世界有那麼一點相近。


  殊不知她的心裡還有一道門,關著一塊腐爛的絞肉
,那上頭佈滿神經血管,靈敏的嚇人。


  「遠,我愛你。」背對著我的阿若身形單薄,我從
她身後抱住她的腰,親吻著沒有血色的後頸。


  「暫時不要見面……好嗎?」


  「我想去旅行,自己一個人好好的靜靜,釐清我心
理的徬徨。」


  「等我回來的時候,我才能大聲的說。」


  「我真的很愛你。」

 

 

 



原文出處: 玲子(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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