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力呻吟的太陽緩緩西沈,夜晚的黑暗來襲之前,我
打開室內的燈。


  黎明破曉與晨昏日落之前都是一天之中最黑暗的時刻
,那是在無光的世界裡迎接光明來臨前,心靈的微弱恐慌



  Nico坐在逆光之中,嬌弱的身影背對著我,看起來有
種遺世獨立的滄桑感。


  安妮沒有跟我聯絡,兩天前的失約,或許已經讓她傷
透了心。我終於還是選擇放下,選擇緊緊抓住真正屬於我
的女孩。


  Nico離開陽台,進入房裡,而我已經準備好了一桌豐
盛的晚餐。


  「你上哪買的這麼多菜,兩個人哪吃的完啊。」Nico
沒好氣的看了我一眼。


  「吃飽一點,病才會快好,而且妳太瘦了需要增胖。
」我笑說。


  「要是把我養胖了,我就揍扁你。」Nico哼了一聲。


  經過兩天的休養,Nico已經可以下床走動,甚少感冒
的她,偶發一次感冒就讓她兩天動彈不得。


  「吃不完的話怎麼辦?」她看著我,意思很明白,兩
個人肯定吃不完這一桌菜。


  我左思右想,笑道:「那就熱鬧一點吧,叫他們過來
?」


  「誰?」


  「別擔心,我說的是阿查。」


  「Allen,她怎麼樣了?」她說的卻是安妮。


  我搖搖頭:「我不知道,安妮或奕翔都沒有跟我聯絡
,而我也沒有那個勇氣打電話給她們。」


  「沒關係的,或許她們玩得很開心,開心到根本忘了
我沒有到場。」我說。


  「如果是這樣,那就好了……。」


  我聯絡了阿查,這小子歡聲雷動的像是中了樂透彩。


  「你搞什麼,我只是請你過來吃個晚飯,沒必要爽成
這副德行吧。」


  「你這通電話來的真是時候,我今天才被通知要升官
啦,我帶兩瓶酒過去慶祝慶祝。」阿查笑得合不攏嘴,幾
分鐘的通話裡,他的笑聲佔了大半的時間。


  Nico面帶微笑看我和阿查鬥嘴鬥個沒完,掛上電話之
後,她告訴我,「我真羨慕你有這樣一個好朋友,就像兄
弟似的,我是獨生女,沒有兄弟姊妹,很難體會這種感覺
。」


  我到茶几旁拿了煙點起,阿查和我,究竟是什麼時候
認識的呢?


  那是十幾年前的事了,已經變成遙遠無比,就連細節
也記不清楚的回憶。


  「我和他是國中同學。」我吐出流轉於肺部裡的煙霧
,淡淡的說著。


  「那時候跟他不認識,我們重聚的契機是在從美國回
來的那一年,幾個同學約好了去PUB喝酒,卻在席間碰上
了一個跨桌搭訕的男人。」


  Nico奇道:「是阿查嗎?」


  我哈哈大笑:「除了他還會有誰?他跑來我們這桌搭
訕我的女同學,卻讓我認了出來是以前隔壁班的那個瘦瘦
黑黑的小子。」


  門鈴響起,我開了門,回頭向Nico說:「接下來就讓
當事人親自向妳說明吧。」


  阿查和羅莎站在門口,手裡還提了一大袋酒。


  他一進門,便笑說:「以後請叫我王副理。」


  「副理?」我有點聽不懂這兩個字的組合。


  「經理之下就是副理啦,枉費你在社會上打滾這麼久
了,連這職稱也聽不懂喔?」


  「不,我是搞不懂為什麼你這種上班摸魚下班泡妞的
員工還會升到管理職,你們公司沒人才啦?」我笑說。


  「他奶奶的我是憑實力,實力啊!」



  其實,我毫不懷疑阿查的工作能力,我和他開公司的
時候,所有對外交涉的工作都是他一手包辦,和公司買主
談價錢的也是他,只要他認真工作,沒有什麼是他得不到
的。


  就連愛情,他也小心翼翼地緊握在手心裡。


  「上個月談了一個大案子,一億兩千萬啊!」他得意
洋洋的向我們吹噓他的工作成就,還不忘和羅莎手心相握
,這個場景似曾相識,只不過這一次我的掌心也緊握著幸
福。


  「先吃飯,菜都要涼了,邊吃邊聽你臭屁吧。」我把
碗推到他的面前,請他暫且閉上金口。


  「你們……都搞定啦?」羅莎望著我們兩人,有點期
待的俏皮問句。


  Nico和我對看一眼,不禁笑了出聲:「唉唷超肉麻的
,我真的沒辦法像你們一樣濃情蜜意耶。」Nico笑得很開
心,那種發自內心的開懷笑臉,初識至今,還是第一次見
到。


  阿查笑說:「你們喔,趕快準備結婚吧。」


  「為什麼突然扯到這個?我和她才剛在一起……該不
會你們?」我睜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著桌前的這一對肉
麻無敵的情侶。


  「猜中啦,我覺得我工作上的好運,都是她帶給我的
,況且……。」阿查春風得意的樣子配上他那捉狹的笑容
真是讓人想在他臉上練一套虎鶴雙形。


  Nico以手肘頂了我一下,悄聲說:「羅莎有寶寶了啦
,他們要奉子成婚囉。」


  雖然不是驚天動地的大消息,卻也足以讓我嚇得六神
無主。曾幾何時,和我一起玩樂,泡妞的好兄弟即將走入
人生的另一個階段,而且即將升格為老爸。


  我楞了好久,好長一段時間之後,才開口祝賀他們的
喜事,胸腹中溢滿了喜悅,和參雜其中的一絲絲挫折失落



  前一陣子,我還自困於猶如慘綠少年的輕率和徬徨之
中,我的好朋友,卻大踏一步,走出了人生應有的康莊大
道。


  我們都還沒聽完秘密基地老闆螺絲釘的愛情故事,阿
查也開始了他自己的故事,毫不猶豫,果決勇敢的,完成
了他份所當為的責任。


  「喜帖我會親自奉上,到時候你可要包個大包的。」
阿查看出我隱藏在笑意之後的小小落寞,伸手拍了我的肩
膀。


  「當然,那天喜宴之上,最大包的紅包,一定是我包
的。」


  我衷心祝福我的好友,與他心愛的女人,願他們能夠
相守到老,見證真正美麗的愛情模式。


  那天晚上,我們四個人一起到了秘密基地,好一段時
間沒有來,這裡依然充滿了深入腦髓的咖啡香氣。


  螺絲釘對我說,幸好我帶女朋友來了,否則真不知道
該不該實現他的承諾,不賣我咖啡。


  阿查向他告知了升官和即將結婚的訊息,我看見螺絲
釘那滿佈歲月刻痕的臉上露出了一絲微笑。


  結過三次婚的男人,是不是最懂得隱藏在結婚兩字背
後的真意呢?


  慢板的輕音樂,研磨烘焙過後的咖啡豆香味,讓我和
Nico徜徉在一個不可思議的迷幻世界,我和她窩在我慣常
坐的小沙發上,輕鬆的閒談。


  「這裡真的好棒,我最喜歡的就是這種老舊木頭特有
的味道,好像走進百年歷史的木造圖書館似的,好有氣氛
喔。」Nico眨眨眼,像個興奮的孩子四處看著店內的擺設



  「所以才說,這裡是我的秘密基地。」


  「以後也是我的秘密基地了,這麼棒的地方,豈能讓
你獨享。」Nico咬著我的耳朵,甜膩的調笑。



  幸福得來不易,卻總在最不經意的簡單過程中出現,
或許和三五好友,或許和至愛的情人,只要能夠擁有心靈
相通的片刻,就叫人感到無比幸福。


  深富哲學意味的深夜,我牽著Nico的手,踏著滿足的
腳步回家。


  都市的喧囂落去之後,取代而來的是滿城寂靜,像是
習慣了某種環境之後強烈的反差,我沒有出聲,只是默默
的向前走。


  我和她都喜歡這種靜默的片刻,我們都愛經歷過工業
時代淬礪之後頹廢的冷調,愛情的模式也形同如此。


  不說話,只以靈魂溝通。


  就在我們逐漸接近公寓大樓的時候,我又感受到了那
種異樣的逼視感,我握緊了她的手,輕聲告訴她。


  「妳感覺到了嗎,我覺得好像有人在看我們。」


  不遠處的路燈下,只有細碎的塵土及幾株蕪雜的草,
燈桿倒影後方也沒有其他人的蹤跡。


  氣氛頓時陰鬱了起來,令人感覺到刀鋒割裂般的危險
意識。


  我對Nico說:「我們還是快點回家,我覺得很不舒服
。」


  她點點頭,隨著我的腳步加快,往公寓方向走去。


  
  突然,猝不及防的,我的肩膀讓人拍了一下。


  我嚇了一跳,心想躲藏於暗處的鬼祟終於現身,猛然
回頭。



  卻是張熟悉的面孔,奕翔。


  我鬆了口氣,提心吊膽了好一會兒,卻是這麼回事。


  「怎麼了,這麼晚來找我?」我看著臉色怪異,像是
憋了幾天便秘的他。


  Nico不斷的拍著胸口,輕聲說:「嚇死我了,原來是
你。」


  奕翔吞吞吐吐的說:「那天,你為什麼沒來?」


  「我沒辦法去,Nico重感冒不能沒人照顧,我還想請
妳替我跟安妮說聲抱歉。」


  「安妮很難過,可是她沒有表現出來。在唱片公司的
人面前,她不能哭,所以還是故作開朗的跟大家玩在一起
。」


  「那樣子逞強的她,讓我看了很難過,很痛苦。Allen
,我是那麼喜歡她,但是她的眼睛裡卻只有你一個人,那
一天下午,她心碎了。而我的心,也被她的眼淚擊垮了。



  奕翔越說越是激動,「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嫉妒你,
為什麼那樣開朗的女孩必須為了你這個混蛋流淚,你根本
就不愛她!」


  「你冷靜一點!」我出聲制止他。


  「我早就告訴過你,我不可能去追安妮,也不可能跟
她在一起,早在她受傷的那一夜我全都跟你說明白了不是
嗎?」我分析著種種的情況,試圖安慰這個為愛瘋狂的小
男孩。



  奕翔黯然猶如鬥敗的公雞,痛苦的說著:「我知道,
全部都知道。我只是為自己忿恨不平,我全心全意的喜歡
她,憑什麼你什麼都不作,卻能掌握她的心。」


  Nico溫言安撫奕翔:「奕翔,很多時候,女生都是憑
一股感覺的。也許你還沒營造出那種感覺,不代表她不喜
歡妳啊。」


  「真的嗎?」他的眼裡泛現淚光,才二十歲的他,也
依然為了得不到的愛情流淚。


  Nico點頭,「聽姊姊的準沒錯,女生的心理,還是要
女生才能瞭解嘛。」


  「那我要怎樣才能讓她喜歡上我?」


  「嗯……很多的溫柔跟體貼,無微不至的關懷,或許
……還要加一點點壞吧。」她看了我一眼。


  我像是突然想起什麼,開口問奕翔:「對了,前幾天
是你在這附近嗎?」


  我還是無法釋懷,前幾次都在相同的地方感覺到極重
的壓迫感,這絕對非比尋常。


  奕翔一頭霧水,疑惑道:「你在講什麼,我前幾天又
沒來找你,我也是剛剛才到啊。」



  「這就奇怪了,那到底會是誰……?」



  「是我。」一道沙啞弔詭的聲音在我背後響起。


  我想起了那個聲音的主人是誰。


  還沒來得及回頭,寒冷而鋒利的觸感切入了我的背,
穿透腹部,貫入了我的身體。


  Nico睜大了眼睛,不敢相信這突如其來發生的狀況,
張著嘴巴說不出話來。


  「你……。」刷的一聲,他將快刀抽出,我下意識的
押著傷口,卻無法抑制血液奔騰的湧出。


  那個人,是Nico的前男友,原來就是他蟄伏於我公寓
的附近好一陣子,時常感受到的壓迫注視,全都是他在暗
處惡狠瞪著我的結果。


  擁有一張白淨斯文臉蛋的男人此時披頭散髮,滿面鬍
渣,他狀似癲狂的笑著,聽起來像烏鴉的哀嚎。


  「她是我的女人,誰都不能擁有她,你們最好去死,
通通都去死……」那個男人又哭又笑,精神狀態已然崩潰



  我頹然坐倒在血泊之中,拉著Nico的手拼了命的不放
開,我開始猛烈的咳嗽,每咳一次就嘔出滿口的血。


  「奕翔……帶…Nico走……」不知用了多少力氣,我
才擠出這幾個字,我覺得眼前一片濛白,就連Nico的臉都
逐漸模糊。


  那個男人嘶吼的狂笑聲在噩夜裡迴盪,我努力支撐著
自己的意識,只聽見奕翔猛喊大叫著救命。


  然後,在莫名的倉皇淒迷之中,我感覺到溫暖的懷抱



  Nico將我抱在懷裡,她的淚滴在我的臉上,灼熱且哀
傷。


  我微弱的動了嘴唇,卻說不出一句話。


  Nico哭的傷心無比,不停的呼喊著我的名字:「你別
說話了,我幫你止血,拜託你……別就這樣離開我……我
們才剛剛抓住了幸福……。」


  我看不見她臉上的淚痕,但那含帶著哀慟情緒的眼淚
,卻滴進了我的心。


  『我的Nico,別哭。我曾經發過誓的,不願再見到妳
哭泣。』


  她撫著我的臉,讓我覺得溫暖,漸漸的連那腹部的疼
痛也感覺不到了。


  『如果上帝真必須挑一個人施以懲戒,那麼我自願承
擔……』



  「Allen……Allen……」


  是誰在叫我?


  那迷離於幽幻空間的聲音,聽起來像精靈的歌唱,是
誰?



  「失血過多,趕快準備輸血!」


  我又聽見了慌亂急促的聲音,那又是誰?


  「醫生,傷患血壓過低,心跳指數正在減弱。」


  白光之中,我像是坐在顛頗的馬車上,搖搖晃晃的。


  搖的我都想睡了。


  我好累,真的累了。


  這樣也好……反正,以後也不會再寂寞了,是嗎?



  「心跳停止,準備心肺復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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