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事有蹊蹺,左思臉上展露出的,怎麼看也不是
一個善意的笑容。


  令人打從骨子裡顫抖的陰森詭笑,這種笑容讓我的心
像是被針刺了一下。如果她沒有和我一起去日本,現在的
她,也不會有如此的改變。


  那個男人,很顯然的就是左思口中所說,在英國碰到
的電子業高薪主管,已經有了家室卻還對她糾纏不休。


  我看見那個男猶自擺著噁心的笑臉,見左思臉上浮現
笑容,他的手便順理成章的搭上了她的肩膀。


  「我帶妳去吃飯,這附近有間不錯的餐廳。」


  「吃飯嗎……聽起來不錯,但是那也要你有命吃才行
。」左思的聲音聽起來就像從喉嚨深處共鳴產生的低沈音
律。


  「妳說什麼?」


  「我說,你現在就去死吧!」聽見她這麼說我嚇了一
跳,左思的手裡似乎藏著什麼東西,而我腦中的不祥預感
告訴我她正要鑄下大錯。


  我顧不得可能會發生的尷尬,急忙從藏身處走出,並
且大聲的向左思打招呼。


  「蔣左思!真巧,居然在這裡碰到妳。」


  左思和那男人的眼神一起朝我望了過來,她撇了撇嘴
角,隨即向我微笑。


  左思走到我的身旁,在我耳邊冷冷的說:「你跟蹤我
?」


  「碰巧遇到而已,妳不要想太多。」


  「連你都要妨礙我嗎?」左思已經看穿我的意圖,那
語調的沈冷,是我最害怕的陌生。


  「我不知道妳要做什麼,而我只是想跟妳打聲招呼,
如此而已。」我努力撐起臉上的笑容。


  「算了,機會多的是。」她輕鬆一笑,並將手中預藏的
折疊刀收進口袋裡,就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似的。


  我相信左思已經打消了殺人的念頭,至少在這個當下。


  與我交談過後,左思沒有再搭理那個男人,逕自轉身招
了計程車離開。


  男人一臉錯愕,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急忙跑到我的面
前,滿面怒氣的質問我。


  「你是誰?你和她說了些什麼?」被妒意沖昏了頭的人
臉上的醜惡都是一般德行。


  「我是誰不重要,我也不想告訴你。」


  「為了你的生命安全著想,你最好不要再糾纏左思。」
我淡淡的告訴他。


  「你他媽的是在威脅我?」他會錯了意以為是我在威脅
他,不過這樣也好,如果可以稍稍造成一些嚇阻的效果的話
……。


  「總而言之,你記住我的話,我也不想再看見你。」我
丟下一句聽似逞兇鬥狠的話,無視於氣得快要爆血管的他快
步離開。


  這個男人是死是活不甘我的事,重要的是我不能讓左思
的手沾染上一絲血腥。


  走到轉角處,確認了那個男人氣沖沖的離開之後,我鬆
了口氣。


  點起一支煙,心中滿是無奈和不捨。


  我想起那天晚上渾身散發著致命性感魅力的左思,我本
來以為那也沒什麼不好。


  直到現在才發現,最適合出現在她臉上的,還是充滿陽
光的笑容。


  那時候我暗自下了一個決定,無論如何要將左思的另一
個人格從她體內抽離,不計任何的代價……。


  我走進約定的店裡,凌瑜坐在靠牆的淡綠色沙發上向我
招手。


  只有她一個人。


  「記者呢?」我問她。


  「我向他們表明董事長不想接受採訪之後,他們似乎很
失望,所以馬上就離開了。」凌瑜聳聳肩,一副無可奈何的
樣子。


  「哈,那妳怎麼沒先走?」


  「我想等你過來,悠悠哉哉的喝杯咖啡也不錯。」


  「我們好像從來沒單獨出來喝過咖啡?」她眼鏡底下美
麗的瞳孔眨動著。


  「妳沒約過我啊。」我笑說。


  「你還蠻會在言語上佔便宜的嘛,怎麼以前從來沒發現
這一點?」凌瑜的笑聲就像輕敲玻璃杯所發出清亮音色,聽
起來十分悅耳。


  「沒路用的人只能在嘴上逞能,我可能是其中翹楚。」


  隨著天色暗沈,這間裝潢簡約的咖啡店也調亮了燈光,
這裡沒有Lounge Bar的陰沈色調,取而代之的是開放明亮的
視覺觀感,擺設在牆角的音箱播送著『愛的魔幻』樂團的歌
,俏皮的點綴了這間店的氣氛。


  凌瑜放鬆了身體,左手揉著肩膀:「偶爾輕鬆一下也不
錯,雖然在公司的工作壓力不像其他公司那麼大,不過每天
盯著電腦螢幕看也真夠累人的了。」


  「肩膀很僵硬吧?」我笑說。


  「是啊,有時候真覺得自己的身體像個老人一樣,僵硬
的不得了。」


  「妳那狀況還算好的啦。」


  凌瑜奇道:「怎麼說?」


  「因為我連肝都是硬的。」我一臉正經的搞笑,凌瑜忍
不住笑意,縮在沙發上笑的花枝亂顫。


  「平常我們比較少講話吧。」


  她的眼睛失焦似的望著遠方出神,雙手捧著咖啡杯,卻
久久才喝上一口。


  「妳和我不同部門,我又是外務體系的,一天能說到一
句話就該偷笑了吧。」


  「凌瑜,我問妳一件事。」我突然開口。


  她好奇的看著我,也許是我認真的表情使她感覺有些異
樣。


  「一個女人,我的意思是說……一個女孩子,一旦愛上
了人,就會無怨無悔的付出嗎?」


  「這……怎麼說呢,因人而異吧,每個人的感情觀不同
,但是大體說來都是這樣?」


  「不論那個男人的背景是什麼?就算他已經是個有家室
的人,也依然如此嗎?」


  凌瑜一笑:「我想如果是我的話,一開始就會竭力避免
這種麻煩事發生。」


  「畢竟藕斷絲連的愛情,讓人感覺厭煩。」她若有所思
的說著。


  「妳碰過這種情況?」


  「才沒有,別亂說。」凌瑜瞪了我一眼,隨後拿下眼鏡
放在桌邊。


  「妳的男朋友難道不會要求妳對他做些什麼嗎?」我開
始好奇凌瑜的感情世界,也許是因為她總是將自己鎖在那黑
框眼鏡的後頭,在工作上展現洗鍊慧黠的工作態度,私底下
的生活卻全然不表露於外在的形象上。


  從未在公司看她傷心生氣,也從不曾聽見她抱怨怒吼,
所以我好奇她的脾氣究竟都往哪裡塞,如果是單身一人,能
夠做到這種程度嗎?


  「男朋友啊……你如果早半年問我這個問題,也許我可
以回答你。」凌瑜俏皮的做了個吐舌的表情。


  有股奇特的情感衝擊著我的心靈,說不上是喜歡,也說
不上曖昧。只是覺得這女孩,和那位在職場上如魚得水的吳
凌瑜不同,簡直就是另一個人似的。


  她拿起我的煙,抽出了一根放在鼻尖輕輕的嗅著,似乎
是種懷念的味道,凌瑜不發一語的沈默。


  我的煙,是台灣少見的Lucky Strike軟盒裝,雖說在日
本這種煙品已是普遍的國民煙,卻沒有代理商進口到國內,
我一般都是在專賣店購得。


  她的表情讓我瞭解,這煙,這熟悉的味道也曾經是她的
那一個人所有。


  我沒有說話,在這種時候說什麼都顯得多餘,她不需要
我的言語安慰,只是想沈浸在回憶的美好裡,而不希望被他
人打擾。


  我將煙收進包包裡,向櫃臺結了帳,靜靜的轉身離開。



  凌瑜掩著臉,在繚繞的樂音中流淚,在哀傷中自憐。


  生活在這個城市裡的人們,都有逞強的理由,有些不能
在人前落淚的痛楚,壓力其大無比卻不懂得如何釋放。


  所以才會自陷於瘋狂之中。


  一個人失了心神狂亂的轉圈時,偶會引起周遭不相干人
士的冷眼旁觀,當所有的人都開始轉圈後,那也就不顯得突
兀了。


  我走在蒸熱的柏油路面上,白天烈陽蓄積的熱量在夜晚
釋放,透過橡膠鞋底傳至我的身體。


  頹萎著身軀的我,用眼白餘光看路人行色匆匆。為什麼
,每個人都彎著身子走呢。


  為什麼沒有人抬頭看看夜空,沒有人向身邊的人微笑呢



  虛偽的脆弱感在我心頭蔓延開來,像是洗衣粉經過搓洗
後產生的泡沫,看似巨大無比,其實吹一口氣便迎向破滅。


  我在深夜裡接到左思的電話。


  那是虛弱無比,沒有一絲生氣的寂寞嗓音。


  左思在電話的另一頭哭泣,告訴我她目睹了『她』的所
作所為,當她睜開眼的時候只看見一片鋪天蓋地的腥紅色席
捲而來,她想逃卻逃不了。


  那個人在她最徬徨無助的時候佔據了她的身體,左思就
像是被囚禁在堅固的牢籠中,透過自己的眼睛、耳朵,看見
『她』所打的壞主意。


  最後,氣若遊絲的她向我求救。


  「虞中……我好怕……我不知道我是誰了。」


  「把門打開,我過去陪妳。」我的態度鎮定,有些傲慢
的冷態,也許是『他』遺留下的一點點影響力。


  穿上衣服後,我隨即出門。


  其實我並不確定左思的住處確切的位置,那晚我在酒精
作用下勉力支撐著身體行走,這裡的樓房,每一間看起來都
如出一轍。


  閃落著銀光的街角,路燈下方有幾隻飛蛾撲跌撞擊著玻
璃燈罩,灑下一地磷粉。


  突然想起曾經見過這個場景,那是在池袋的幽暗角落,
無比相似的黑色陰鬱。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的向下移,如果街燈的下方,也有幾
隻巨大的烏鴉,出現在不應看見牠們身影的台北,那我該如
何自處?


  我的心拉緊了一下,幸好一切只是幻夢空想,右側的公
寓大門開著,我想是左思替我開的門。


  左思房間的門半掩著,從門縫中透出了屋內的光線,我
聽不見一絲聲響。


  就連哭泣的聲音也聽不見,這個空間瀰漫著異樣的緊張
感。


  推開門之後,地上出現了怵目驚心的血跡,沿著客廳走
道直直通往廚房。


  簡直就是荒謬的可笑意境,我揉了揉自己的眼,確認不
是看錯了之後快步走向血跡通往的廚房。


  左思癱坐在磁磚地板上,渾身浴血的抬頭看我,她的手
拿著折疊刀,不停的劃著另外一隻手的腕部。


  她的身旁放著行動電話,也早已被染成一片鮮紅。


  她的瞳孔蒼茫無神,不知究竟有沒有發現我的到來,嘴
裡還喃喃自語著。


  「妳是誰……妳是誰……妳是誰……」


  我慌忙的拿起廚房用的餐巾紙,撕下大塊按在左思的左
腕上避免繼續出血。


  左思發現我的體溫,右手緊握著的折疊刀匡啷跌落地上
。她終於承受不住百般的精神折磨,而陷入崩潰的情緒當中



  她抱著我哭,似乎沒有歇止的哭泣。


  「沒事了……。」我緊緊的擁抱左思,希望能夠給她一
些溫暖的感覺。


  這是個世界上,不是只有無助和徬徨。


  在左思的情緒稍稍平復了之後,我檢視了她的傷口,幸
好在她無意識的動作之下,僅只是劃破了幾條血管,也並未
傷及見骨。


  我鬆了口氣,吩咐她按著自己的手,而我到24小時營業
的藥局買回藥水和繃帶。


  我的衣服也染上不少血漬,索性我就坐在她的身旁,替
她包紮傷口。


  仔細的將傷口消毒之後,我在割痕上緊緊的貼上止血用
貼布,然後以白色繃帶一圈圈的包裹。


  「妳為什麼要這樣?」我柔聲問著她。


  左思將臉埋在雙膝之間,虛弱無比的回應我:「我也不
清楚,那股奇怪的力量離開之後,我就已經拿著電話了。」


  「我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也許我不想受她的控制
吧,所以才會有了割腕的念頭。」


  「只是才一有這個念頭,手就動了起來。」


  我溫柔的摸著她的頭髮,「夠了。別說了,好好休息吧。」


  左思哭紅了眼,淚眼淒迷的看著我。


  「虞中……我看見她在我心裡頭笑。」


  「張著血盆大口……一直一直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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