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


  是嘆氣的聲音。


  這時我緊張萬分,難道是班長發現了有人躲在這裡抽菸,然後嘆
了口氣。


  我心想這下死定了,瑟縮在隔間內不敢動彈,作最後的困獸之鬥



  但是等了很久,接下來卻毫無動靜,四周靜悄悄的,也沒聽見任
何腳步聲,不曉得班長是不是離開了?


  空洞的廁所內只能聽得見我自己劇烈的心跳聲,甚至懷疑是自己
太過緊張出現幻聽症狀。


  「有人嗎?」我出聲說道。


  「唉。」那道嘆氣聲隨即回應,這回我聽的清楚,很像是印尼華
僑阿廣的聲音。


  我鬆了口氣,原來他也躲在這兒抽菸,早點說嘛,害我嚇得七葷
八素。


  「阿廣,是你喔?」我走出隔間,發現第一間與我剛才棲身的第
二間門是打開的,第三第四間的門則是緊閉著。


  「剛才你不出聲,害我以為是班長來了,差點嚇死,大家都同梯
不要相害喔。」我說。


  我站在第四間隔間外頭,阿廣應該躲在裡面,因為那嘆氣聲有點
距離,卻又不是太遠。


  他又突然不說話了。


  「你是怎樣,又不講話了,別裝神弄鬼好不好。」我有點生氣,
這個印尼人平常不視好歹出操上課偷懶也就算了,大家都是抽菸的人
,應該要同舟共濟,彼此協助才對啊。


  「嗚嗚……嗚嗚……」躲在隔間裡的阿廣突然哭出聲音來,一時
倒讓我不知所措,在寢室裡聽見哭聲的時候並不會像現在這麼毛骨悚
然,阿廣的哭聲在寬闊的廁所內形成了迴音,忽長忽短,淒苦悲切,
哭得如喪考妣似的,我心想,不過就是當個兵,又不會少一塊肉,為
什麼要哭得這麼慘。


  「好了啦,你先出來,不要哭了。年紀大也不是你的錯啊,大家
又沒欺負你,班長也很體諒你的體能跟不上,不是都讓你休息嗎?」
我試圖安慰阿廣。


  但他只是一味哭泣,像是在拉二胡似的聲音,嗚嗚──嗚嗚──
我心頭惱火,這人說不聽,就放他去死吧,等班長外出巡哨的時候看
他還哭不哭。


  於是說道:「喂,不管你囉,我要回寢室睡覺去了。」


  一講到回寢室,我突然想到一件事,剛才進廁所前簽了進出管制
簿,而那上頭似乎沒看見阿廣的名字……


  這時我不敢繼續想下去,連忙往外頭走,好巧不巧在門口與一個
人撞個正著。


  我摸著鼻子,聽見了那人哼哼哈哈的聲音,特殊的印尼腔調,黝
黑的臉龐與滿口整齊白牙,卻不是阿廣是誰?


  「阿貓兄,泥也來抽菸哪?」阿廣哈哈笑著。


  其實這人是會講中文的,而且講的非常不差,只不過老是在班長
面前裝白痴,這點大家都心知肚明。


  我回頭看了廁所一眼,不禁一身涼意,「阿廣,我勸你還是忍到
明天早上吧,別進去了。」


  「喂蛇摸?」阿廣側身閃過我,就這樣大喇喇的走到第四間隔間
前,還不忘轉頭對我笑:「窩忍不住啦,想大便。」


  「唉。」


  「隨你便吧。」


  丟下這句話,我快步走回寢室,果不其然聽見了阿廣響徹雲霄的
的慘叫聲。


  第四間隔間內有什麼古怪至今我還是不明白,阿廣究竟看見了什
麼,隔天問他時,他只是臉色慘白,拼命搖頭什麼也不肯透露。


  即將結訓前幾天我才聽說,原來金六結的地形特殊,是個倒八卦
的形狀,那些孤魂野鬼髒東西進得來卻出不去,也許這就是只要一入
了夜,整個金六結便會透涼如水,一點也感受不到夏天酷熱的原因吧



  前面說過了,男人一生中必須面對的挑戰很多,必須抽的簽也很
多。


  新訊結訓前幾日,所有在金六結受訓的新兵都到大禮堂集合,依
序上台抽我們入伍的歸屬地,也就是未來一年半必須待的地方。


  抽兵種的時候有恐怖的海陸籤,而抽單位的時候最可怕的籤莫過
於所謂的「金馬獎」。


  沒有人願意被抽到離家千里遠的孤島上當兵,但金門馬祖軍區廣
大,所需兵力眾多,我們這一梯,光是金馬地區的籤就大約超過一半



  果不其然,我抽中了金馬獎,在那一刻,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
恐慌感,未來必須前往金門地區的聯勤單位服役,我從沒去過金門,
那是個什麼樣的地方?


  阿廣也跟我一樣抽中金門聯勤太武分庫,瞧他一臉比苦瓜還苦的
臉,因為妻小都在台灣,想必他心中的酸苦是數倍於我的程度。


  金六結的新訓在幾家歡樂幾家愁的氛圍中結束了,五天結訓假後
,我和阿廣就必須搭船前往金門服役,不由得擔憂著下部隊之後究竟
是怎樣的生活。


  「聽說外島的學長學弟制特別重,不知道我們會不會遇到很恐怖
的學長。」搭船的時候我和阿廣閒聊。


  「唉唷,我滴年紀都比他們大那摸多,還要教人家鞋長,粉難受
捏。」阿廣的印尼腔國語倒是把我逗得樂不可支。


  「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我說。


  「阿貓兄,泥要罩我捏。」


  「我罩自己都來不及啦,你有聽過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這句成語
嗎,我是泥菩薩啊。」


  「偶只聽過南無歐彌陀佛啦。」阿廣像個洩氣的皮球,心情降到
了冰點。


  我拍拍這位老大哥的肩,嘆道:「放心啦,你那麼老,他們不會
為難你啦。」


  說話的時候,船艙裡一陣騷動,經過了漫長的航程,我們終於來
到金門料羅灣。艙門開啟的那一刻,本來還能說說笑笑的好心情瞬間
降到了冰點。


  我和阿廣也即將面臨真正的軍旅生涯,說真的是一點都不期待,
而且也非常怕受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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