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金馬獎


  二次世界大戰時期的美國名將麥克阿瑟將軍曾經說過一句非常經
典的名言:「如果給我一百萬,讓我再當一次兵,我不願意。但若是
要用一百萬買走我當兵時的回憶,我也不願意。」


  就算沒當過兵的人也必定聽過這句經世名句,而曾經當過兵的人
更是心有同感。


  但對我來說並不是如此,拿一百萬叫我再入伍一次固然是不可能
。但是,若拿一百萬想買我軍中回憶,那便拿去吧,我還專程送貨到
府,可開半年期的支票且不需任何抵押品。


  想要,就拿去吧,我樂意之至。


  2002年的夏天,我接到了區公所兵役處寄來的抽籤通知,於熾陽
烈日下騎著腳踏車到區公所頂樓的大禮堂參加兵種抽籤,對每個男孩
子來說,人生當中除了性的初體驗外,我想就屬這一次最緊張了。


  抽中什麼兵種意味著我往後一年半的軍旅生涯是喜是憂,能輕鬆
度過還是含淚咬牙,區公所的人員循序唱號,而坐在台下的準阿兵哥
們每個人的表情都非常凝重,整個禮堂內兩百多人,竟是安靜的只聽
得見呼吸聲。


  「五十九號,空軍。」司儀接過坐在我不遠處那人抽的籤,大聲
唱名後台下頓時怨聲載道,我們這一梯次僅有三支的空軍籤很快的被
抽走一支。


  於是爽兵的籤又少了一支。


  這次抽籤的兵種分布相當詭異,陸軍的比例佔了百分之八十以上
,剩下為數不多的幾十支籤便分別落在空軍、海軍艦艇兵、以及最恐
怖的海軍陸戰隊上頭。


  輪到我抽籤時,簡直比大學聯考放榜前還要緊張一百倍,我將手
放入籤筒,用力攪了幾下,抓了一支籤又隨即丟開,用手指頭撥開上
層的籤,抓了最下面的一支籤。


  接下來就是唱名時刻了,司儀慢條斯理的將籤條展開,嗯哼一聲
:「一百三十六號,海……海軍陸戰隊。」


  台下立即響起熱烈掌聲,簡直是歡聲雷動,這些傢伙幸災樂禍,
絕對沒有好下場。


  像我就不會這麼缺德,我笑瞇瞇的看著我前一個人,他哭喪著臉
從司儀手中接過兵種籤,垂頭喪氣的走下台去。


  我想只有聽見女朋友懷孕的時候才有可能出現這種表情吧,驚訝
與失望交雜,抽中了傳說中的海軍陸戰隊,只能說他籤運太好,這樣
一來我中海陸的機會又少了一分。


  我走上前去,忐忑不安的將籤交到司儀手中,那個長得像開封府
尹包拯身旁師爺的大叔又嗯哼一聲,我的心頭隨之一跳。


  「一百三十七號,陸軍。」


  呼,真是好裡家在,不好也不壞,幸虧祖上有積德,抽籤前幾天
我早晚三柱清香請求天上的爺爺保佑我千萬別抽中海軍陸戰隊,此舉
果然奏效。我興高采烈地走下台,隱約感受到了一百三十六號那傢伙
的怨毒目光。


  也許我躲過了最衰的海軍陸戰隊籤,但一個男人的軍旅生涯中可
不是只有這一次挑戰而已。


  人生必須面臨的挑戰很多,必須抽的籤也很多。


  到宜蘭金六結受了為期一個月的新兵訓練,終於從全中華民國最
菜的二兵學生晉升為比較不菜的二兵。這段時間中也體驗到了所謂的
軍中文化,養尊處優的現代人,進入了猶如洪荒原始的山林中接受訓
練,一個口令一個動作的痛苦生活才剛要開始,幸虧我這人天生逆來
順受,人家說什麼都好,從來不會有過度反應。


  很多剛入伍的新兵難以適應突然間劇烈改變的團體生活,晚上一
個人躲在床上偷哭也是有的。這裡要說說一位很特別的同袍弟兄阿廣
,他老兄是印尼華僑,三十二歲才來當兵,比新訓的連長還老!


  這位老兄有他個人的苦衷,所以這麼晚才入伍當兵。年紀不是問
題,重點是他有心入伍服役,完成身為一個中華民國男性公民的應盡
義務,光是這點我就必須豎起大拇指稱讚他。


  只不過當我們見識到他那些厲害招數的時候,只能在心裡暗幹為
什麼我不會流利的第二外語。原因無他,只因為阿廣在長官問話時都
假裝聽不懂中文,每每以嘰哩咕嚕的印尼話回應,搞得班長和連長一
個頭兩個大。


  我們這一連在金六結是出名的「硬斗」,也就是非常精壯以訓練
體能為優先指導原則的連隊,據說本連前身是幹訓班,也難怪連上幹
部個個人高馬壯,滿臉橫肉,跟魔鬼終結者沒什麼兩樣。


  饒是這樣精壯的連隊也奈何不了一個鎮日裝聾作啞的天兵,阿廣
什麼都說聽不懂,長官們見他年紀大,也不好意思用力操他。


  猶記得新訓開始第二個禮拜的某個夜晚,三更半夜裡我爬下床,
從床底下摸出前兩天出公差時偷跑到營站買的煙,在伸手不見五指的
一片漆黑中躡手躡腳的往廁所走去。


  當時連上長官為了防止新兵半夜躲到廁所抽煙,於安官哨兵的位
置放了一本廁所管制登記簿,半夜起床上廁所的新兵戰士都必須登記
姓名才能進廁所,但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咱們阿兵哥什麼不厲害,挖
牆鑽洞最厲害。夜間安全士官哨是新兵輪流,一哨兩個小時,大家都
是同梯,夜深人靜的時候看見自己同袍偷偷摸摸走出寢室,還不心知
肚明嘛。


  這時候只要彼此會心一笑,暗渡陳倉就好了,不會有什麼麻煩。


  老實說這種時候要我進黑漆漆的廁所心內還是有點不安,待過金
六結的人都知道,這個地方的鬼故事多到說不完,搭火車來的時候起
碼聽了三個恐怖的要命的鬼故事。


  明知道鬼故事大多是自己嚇自己,以前在外頭當聽眾很有趣,但
當自己踏入故事裡描述的真實場景時,那些故事的畫面會在腦海中瞬
間閃過,讓人不由自主渾身發毛。


  軍中晚上實施燈火管制,不管在哪裡都是一樣,只要一過晚間十
點,整個營區裡變只有哨點有燈,其他地方都是漆黑一片,說真的,
這種陰森無比的環境,出現個幾隻鬼出現也不足為奇。


  雖然心中恐懼,但菸癮還是戰勝了一切,我躲在廁所內四個隔間
中的第二間,輕輕拉上門。


  我拿出打火機,嚓的一聲,黑暗中火光一閃,點燃之後聽見了菸
紙開始燃燒的聲音。


  兩個禮拜沒碰到尼古丁,這一口真是大解癮頭,但我也不敢抽太
久,生怕被班長聞到菸味外出查看,被抓個正著的話麻煩就大了。


  以前念高中的時候也是像這樣躲起來抽煙,一樣怕教官抓,但心
情卻有著天差地遠的分別,在學校裡被教官抓到抽煙頂多記過了事。
但在金六結新訓中心被魔鬼班長抓到抽煙,那可不是一個慘字了得,
照三餐伏地挺身不說,說不定連吃飯都得坐空氣椅。


  幸虧同袍們患難與共,相互掩護,班長們多少也睜一隻眼閉一隻
眼,這才安然無事的過到現在。


  不知不覺,一支菸也抽到了盡頭,我捻熄菸頭丟到水裡沖掉,正
準備起身離開時,突然間聽見了一聲怪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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