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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怪屋


  我是阿烏,今年二十二歲,四年前剛進大學的我曾經體驗了許多一
般人終其一生也沒有機會碰見的怪異現象。

  一切的起源都從那間屋子開始。

  西元兩千年,世間俗稱的千禧年。在很多人擔心自己的電腦會不會
面臨毀滅的同時,我跨越大學聯招的門檻進入了理想志願的學校。

  那間學校建於山凹之中,占地不大地勢卻是陡峭驚人,剛到學校的
那一天,我站在大門口望著幾百公尺外的山丘讚歎:「怎麼大學的樓房
都蓋在地形這麼崎嶇的地方,建築難度肯定很高。」

  與校門口地勢海拔落差足足有五十公尺以上的校舍便是我往後四年
所必須每天上課的地方。

  山上的氣候陰涼,雖然那時候是將近開學前的八月底,我只穿了件
短袖,當雲霧飄過身旁時不禁打了個哆嗦,略微感到寒意。

  學校裡零零落落的沒有幾個人,放眼望去也只有寥寥數位新生穿梭
於學校的建築之間,每個人的臉上都滿是興奮和期待。

  我們那個年代有此一說,大學的英文是Universty,翻成中文唸成
「由你玩四年」。

  升學主義當道的年代,國中苦了三年考高中,高中苦了三年考大學
,終於輪到一個沒有壓力的學習環境,大學新生們就像離家展翅高飛的
野雁,終於獲得了自由獨立的機會。

  老媽說,上了大學之後就是大人了,自己該做什麼與不該做什麼都
應該能清楚分辨,從這一刻開始學習自我管理。

  這些殷勤教誨當時我聽在耳裡覺得那簡直是一派廢言,小小年紀不
知天高地厚,滿了十八歲就以為自己是個成年人,後來想想還真是可笑
無比。

  所以我拒絕了大哥和老媽的好意,執意要自己找房子,我相信自己
能夠處理得很好。

  高中畢業的那個夏天我學會了怎麼上BBS蒐集資訊,學校的布告欄
上有許多租屋告示,我也不懂得如何分辨好壞,胡亂找了個電話便聯絡
房東。

  當下撥了電話過去,接起電話的是個中年男子。

  房東姓趙,是桃園在地人,他很熱情地向我簡單介紹了出租的房子
裡頭有什麼設備和租屋條件。

  一個月三千塊的房租還算合理,我想想也和自己預設的價格差不多
,於是和房東約好就在這個禮拜天看屋,距離開學只有短短一個禮拜,
我打算在那天一次選定中意的房間,不想花太大功夫在找房子這件事上

  房子是拿來住的,能遮風蔽雨周遭不太過吵鬧不就得了,何需自尋
煩惱。

  那時候我是這麼想的。

              ◎◎◎

  星期天我到桃園和房東碰了面,趙先生騎著破破爛爛的速克達在約
定的地點等待我,一見到我就熱情的招呼。趙先生的外型還挺有在地風
格,挺著個肥肚腩,嘴裡嚼著檳榔,說起話來聲若洪鐘,我還真想告訴
他,講話不用這麼大聲我也聽得見。

  他帶我到租屋處的路上沿路和我談天說笑,說什麼這裡地靈人傑山
清水秀,租他的房子唸書肯定考試都考第一名。

  我看他的車越騎越偏僻盡往山裡去,心裡嘀咕,這根本就是荒郊野
外鳥不生蛋的鬼地方,哪裡山清水秀地靈人傑了?繞過一條長約兩公里
的蜿蜒山路後,眼前出現了一個規模不小的社區。光看外觀,房舍的聚
落外表都還算乾淨。

  夏末的午後陽光和煦,微風輕輕拂動樹梢枝葉,耳裡還不時聽見悅
耳鳥鳴聲,突然間,我好像有點認同趙先生所說的話,這裡的環境的確
不錯。

  趙先生哈哈大笑,用力拍著我的背:「安啦,我姓趙的當房東十幾
年,還沒聽說過住戶不滿意我的房子,同學你大可安心租下去啦。」

  趙先生帶我上樓,他向我解釋,這裡原本是建設公司規劃蓋來給家
庭居住的社區,也因為需求導向,取名為「閤X歡社區」。

  但是因為入住率不如預期,所以建設公司將一些空房便宜的賣給了
這附近的投資客,專門拿來改裝成套房租給學生。趙先生就因為這樣,
一口氣買了四層樓,兩邊打通之後重新隔間出租給咱們學校的學生和附
近的上班族。

  「本來是有套房可以租給你,但是你剛好晚了那麼一點點,我現在
只剩一間家庭式的你要不要參考看看?」趙先生拿出鑰匙開了四樓的鐵
門領我進入。

  「哇塞,我一個人住三房兩廳會不會太奢侈啊,而且這房租肯定超
過我的預算吧。」我一聽傻眼,在電話裡他不是滿口答應有間小套房會
租給我嗎,怎麼突然變成一整間的屋子了?

  趙先生笑說:「我會算你便宜點啦,況且你還可以找同學一起住分
攤房租啊。少年仔,房東是為你著想,以後你交了女朋友,兩個人擠一
間小套房多彆扭,這裡二十幾坪我只多收你三千塊怎麼樣。」

  這條件聽起來的確誘人,坪數多了三倍,可價錢只高三千,況且還
能找同學一起分攤房租,算起來更省錢。略微考慮之後雖然已經躍躍欲
試,但是心裡還是有些猶豫,「可是我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同學一起住耶
,如果找不到我不就虧了?」

  趙先生嗯了一聲,沉吟片刻之後對我說:「不然這樣,我給你一個
月緩衝期。第一個月我只收你五千,跟套房一樣的價錢。這個月讓你去
找同學過來一起住。」

  我左看又看,這間房子的裝潢雖然有點黃舊,也不過就和我家差不
多,房東大方的準備了沙發和電視,這麼好的條件確實不租可惜。

  於是我下了決定,反正開學在即也沒有時間多想,重點是我也懶得
一間一間看房子。

  「好吧,那我就租了。」我說。

  趙先生和我簽下租賃契約書,我們約定好從開學始算,一次付半學
期的房租。

  他將鑰匙交給我之後,便騎著機車離開。我看著自己的房間,心情
無比愉悅。

  終於,開始了屬於自己的生活。

  只是我忘了,當初看房時,心情太過暢快,竟然沒注意到那間浴室
沒有鏡子。等到我將東西全搬了進去,整理妥當之後我才發現,為什麼
這間套房的浴室沒有鏡子。

  我心內狐疑,打電話問房東,他說那是上一個房客弄碎了,還沒來
得及裝新的。

  我想不通上一位房客到底是在浴室裡幹了什麼事才會打破鏡子,難
道是在裡面練迴旋踢嗎?所幸只是沒有鏡子,對我來說並不構成太大的
影響,要是沒有馬桶那才叫糟糕。

              ◎◎◎

  很快的到了滿心企盼的開學日,第一堂課理所當然的是讓六十幾個
陌生的同學一一自我介紹,熟悉彼此。我的個性還算活潑外向,很快的
便與鄰座幾個同學聊了起來,同時不忘觀察班上正妹所占比例多少,坐
在我前方的女生叫做露露,身材高高瘦瘦,開學第一天就穿了件熱褲大
秀美腿給男同學們添福利。

  右邊的男同學外號小狄,第一眼看到他的時候覺得這人怎麼殺氣騰
騰一臉凶相,聊開了之後才發現,他和我興趣相投,都是玩電腦的能手
。我說的是一天不上網就會死的那種人。

  後面那位仁兄來自基隆,戴著一副黑框眼鏡貌似斯文人,只不過當
他起立自我介紹時那一句:「大家豪,偶速王俊開……。」就讓全場忍
俊不禁,不少人忍笑忍得滿臉通紅。

  俊開的口音很本土,也頗合我胃口,第一堂沉悶的自我介紹課結束
之後,我的菸蟲立時癢了,只是剛到學校還不曉得哪些地方能夠抽菸,
在椅子上還有點坐立難安。

  小狄走到我的身旁問道:「阿烏,你抽不抽菸?」

  聽見他這句話,我差點沒感動的飆出淚來,眼前彷彿看見了活菩薩

  「走啊,找個地方抽菸,忍好久都快受不了了。」我笑說。

  這就像是一種不成文的交際活動,本來不甚熟稔的同學們見我和小
狄找地方抽菸,紛紛像聞見蜜糖的螞蟻般靠了過來。幾個男同學一起抽
菸,因為有了初步共通的嗜好很快便搭上話,我見機不可失,就詢問在
場數人找到房子了沒,有沒有意願跟我一起分攤房租。

  小狄第一個答應,他和我一樣都住在台北,離學校不遠也不近,是
個尷尬的距離。他本來還在猶豫要不要花錢租房子,還是克難一點騎車
上學就好。

  俊開也說,他還沒找到喜歡的房子,開頭第一個月先跟我住,他打
算慢慢找。

  一支菸的時間讓我多了兩位室友,也解決了我的困擾。

  等到他們兩位老兄陸續安頓好行李之後已經是兩個禮拜之後的事了
,在這段期間,我們的家變成了同學們最喜歡的集會場所,地方夠大,
又有沙發電視,常常聚在一起吃火鍋飲酒作樂。

  每天家裡都是人聲鼎沸直到深夜,我很滿意,也許這就是所謂的大
學生活。某個週末,小狄和俊開不約而同的說要回家,只剩我一人留在
桃園,自從住進這間屋子以來,我還是第一次週末獨自待在租屋處。

  我想也許禮拜六晚上還會有不少同學來這裡玩鬧,也就沒放在心上

  禮拜五的傍晚,房東趙先生聯絡了我,說找了工匠來替我們裝鏡子
,我一聽大喜,浴室裡沒有鏡子的確是件非常不方便的事,刮鬍子的時
候常不知道刮乾淨了沒。

  那位玻璃行的師傅在約莫七點多的時候按了門鈴,一進門就對我說
:「同學,要裝鏡子的是這間沒錯吧?」他看起來滿臉疑惑,不知是何
因由。

  「對啊,你都按我家門鈴了,趙先生沒跟你說要裝哪間嗎?」我更
是一頭霧水。

  「是有啦。只是我來這裡裝鏡子,光這兩年就已經是第三次了……
。」師傅說得玄,我還沒搞清楚他的意思,他已經走進浴室開始動工。

  老師傅的技巧純熟,三兩下就把一面新鏡子裝好,使浴室恢復了原
來的整體感,原來少了一面鏡子竟會如此突兀。

  「師傅,你是說這間屋子的鏡子常常破掉?」我問他。

  「謀啦,可能是我記錯了,不然就是住這間的情侶都會吵架摔東西
吧。」他面容僵硬,乾笑幾聲之後讓我簽了施工單,隨即轉身離開。

  新的整容鏡裝設好後,我看著鏡子裡的自己,感覺有些異樣。或許
是沒在這間浴室裡這樣看過鏡子裡的倒影吧,我試圖說服自己。

  隔天晚上,我到學校附近的市集張羅了晚餐之後騎車回家,這條通
往閤X歡社區的蜿蜒山路晚上沒有路燈,是以騎車的速度也不能太快,
避免發生危險。

  道路兩側林木茂密,陰鬱幽森,時序還是夏末,我卻感到一絲寒意
沁入心扉,這條平常騎慣了的山路,今晚感覺不太一樣。

  晚風切過耳梢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哀淒的哭嚎,又像怒極之後的狂吼
,總而言之讓我感到不太舒服。五分鐘後我回到公寓樓下,從口袋裡摸
出鑰匙開門時發覺右手抖個不停,背後那一片無邊無際的黑暗壓迫著我
,慌慌張張的開了門,我用最快的速度跑上四樓。

  一個人走夜路總是會有這種感覺,似乎有什麼不知名的東西隱身於
黑暗之中窺視著你,忽左忽右,可能在背後,可能在前面等著。

  我雖是無神論者,也還是會有一般人心理層面對黑暗的恐懼,所以
我喃喃自語:「人嚇人嚇死人,別自己嚇自己。」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忽然間,我聽見了一道清
潤的女聲哼著歌,那聲線淡泊如水,柔滑似風,一道聲音不知從哪兒來
,也許是這棟樓的住戶正在唱歌吧。

  轉動鑰匙,那聲音又再度傳出,這次我可聽個真實,身上的汗毛也
頓時立了起來。

  因為,那幽揚清淒的歌聲……是從我的屋子裡傳出了,「啦啦啦…
…啦啦啦……啦啦啦啦」。

  「阿彌陀佛基督耶穌菩薩保佑,該不會是碰到………。」我心內惶
恐,不知如何是好。總不能站在門口一整晚當傻子吧,「那是風聲……
對我聽錯了,那是風聲。」額頭上冷汗直流,我不斷的深呼吸強自鎮定
逐漸發芽的恐懼。

  就像幻聽,兩個深呼吸之後,那聲音便再也聽不見了,我在門口站
了約五分鐘才忐忑不安的走進屋子。

  在一片漆黑中伸手摸著了牆壁上的開關,喀答一聲,屋內大放光明
。沒有什麼異樣,除了客廳還擺著俊開未收的行李跟紙箱,顯得有些凌
亂之外,所有的一切都跟我剛出門時沒什麼兩樣。

  「真的是幻覺,我是不是昨天電動打太晚的關係。」我打開電視一
邊吃晚餐,故意將音量開到最大聲以掩蓋內心的不安。

  才過沒多久,門鈴叮咚一聲響了。

  敲門的是住樓下的小香學姐,她一臉不悅的說:「小烏!你電視開
這麼大聲幹嘛?」小香學姐是我的直屬學姐,今年大二,新生入學時就
跑來認我這個學弟,同學們還十分羨慕我有個漂亮的直屬學姐。

  只不過他們都不知道,學姐表面上溫柔婉約,私底下可像個女王,
行事作風狠辣無比。我當然不會跟小香說自己害怕一個人,那多沒面子
。我摸著頭裝傻,猛打哈哈:「電視壞了啦,一開就這麼大聲我也沒辦
法啊。」

  小香橫我一眼,伸手捏我的臉頰:「那你可以不──要──看啊!
電視開這麼大聲,樓上樓下的人都被你吵死了。」

  「誒,學姐妳晚餐吃了沒?我鹹酥雞好像買太多了,要不要幫我吃
一點。」我趕忙按照吩咐將電視關掉,隨口問了小香。

  她動動鼻頭,似乎也嗅到了九層塔的香味,老實不客氣的踏進門,
笑說:「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啦。」

  我們一邊大快朵頤,享受這些油膩的垃圾食物,小香咬著可樂杯的
吸管,一雙大眼睛看著我不說話。我被她看得渾身不自在,事實上對小
香這種漂亮女生,我向來沒輒。

  「小烏,你……為什麼選我們系念?」她提出疑問。

  「志願隨便亂填就上了啊,我也沒什麼特別想念的科系。」我說。

  「嗯……。」

  沉默向來令人尷尬,尤其是我和這位直屬學姐還沒那麼熟,我一把
抄起遙控器打開電視。

  「不是說電視壞掉。」小香斜我一眼,冷冷的說。

  我尷尬的笑著:「不知道怎麼搞的又好了耶,哈哈,哈哈。」

  客廳裡只有我和小香兩人獨處,一不講話整個氣氛立時降到冰點,
我也想不到什麼好話題,索性靠在沙發上看電視。小香則是不停的左右
張望,一副身上長蟲不動會癢的樣子。

  我看綜藝節目看得出神,耳邊突然聽見一個聲音。

  「嗚。」

  還以為是小香叫我,「學姐,什麼事?」我問她。

  小香一臉大惑不解:「怎樣?我又沒講話。」她也正看著電視。

  「妳剛剛不是叫我?」

  「沒有啊,你不要嚇人好不好……。」小香抱著小枕頭,眼神開始
慌張。

  我也起了雞皮疙瘩,我確實聽見有個女生嗚了一聲,這時候我想起
兩個小時前聽見的聲音。

  那個唱歌的女人。

  難以形容的恐懼感爬上腦門,可是又不能在小香面前落荒而逃,否
則我真想衝下樓騎車回台北。

  小香起身想要回家,我藉口買菸和她一道出門,跳上摩托車以時速
一百飆到學校附近的網咖待了一夜。

  因為我的房子裡躲了一個女人。

  我只希望那全是幻聽和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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