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一路上我和小茜閒話家常,說起了自身遭遇,一年多前
發生在我身上的事,就連鬼也嘖嘖稱奇。
車流順暢,非假日的早晨高速公路上並沒有太多車,我
們大約花了兩個小時就到達台中。
我依著吳師父給的路線圖,走省道來到東勢。
台中東勢是個美麗的山城,幾年前,九二一地震之前我
曾經帶著女友來到這裡。
東勢林場四季繽紛,繁花盛開爭奇鬥豔,尤以初春野牡
丹新芽綻放,桃紅山櫻像野火燎原,煞是動人。
五月來到油桐花開,雪白花朵隨風飄落,那景象就是一
首詩,一場夢,五月雪的季節,適合情人同遊。
而今舊地重遊,伊人魂斷,卻不免令我黯然神傷。
望著林相優美的東勢林場,我怔怔不發一語,小茜問我
為什麼心情不好,我只苦笑搖頭。
那年秋天,我倆曾在火紅盛開的楓樹下相許誓言,決定
攜手共度往後的人生,
然而昨是今非,我的人生早已變了個樣,不復從前。
「妳知道,這裡有螢火蟲嗎?」我徐徐的踩著油門,還
對這塊地方依戀不捨。
「我沒來過東勢,不過倒是去過新竹內灣看螢火蟲,晚
上看螢火點點真的很美耶。」小茜雙手抱膝,踞蹲在負駕駛
座上,鬼是不需要綁安全帶的,就算沒綁,高速公路警察也
看不見。
我淡淡的說:「聽說九二一地震過後,這裡的螢火蟲多
了起來,每到晚上就金黃綠光閃爍不斷,滿山遍野的,有人
說那是因為地震死亡的人們對這塊土地的懷念化成了螢火蟲
,留在這裡不忍離去。」
小茜驚呼一聲:「真的嗎?」
「我也不清楚,妳是鬼魂,怎麼還問我呢。」我看了她
一眼,想起了連鬼都當不成的女友,不禁紅了眼眶。
小茜知道我想起了女友的事,所以一時心情鬱悶難以抒
解,為了安慰我,她伸手拍拍我的肩膀:「我也希望你能夠
再見你女朋友一面,我能體會那種相思痛苦的感覺,就像我
思念湘雲是一樣的。」
她的善意關懷拍在我身上卻像中了化骨綿掌,肩膀立時
傳來酸麻刺痛的感覺,讓我差點握不住方向盤。
我怪叫一聲,轉頭瞪了她一眼:「早晚有一天我會全身
瘀青而死,別再碰我了啦。」
小茜吐著舌頭,緩緩將手收回,輕笑道:「對不起啦,
我忘記了嘛。」
我已經懶得跟這隻笨鬼計較,繃著臉用力踩下油門,沒
多久之後來到了羅普河老師的道場。這個道場並不好找,方
才在山下的路口,問了幾位登山的民眾才獲得正確的方向指
引。
羅老師的道場位於東勢山中,只有一條產業道路對外,
看起來還是人工鋪設,崎嶇不平的路面讓車行困難,需得萬
分注意才不會讓輪胎陷入坑洞之中。
道場是一棟兩層樓的平房建築,外表與一般中南部的民
房並無二致,都是水泥磚頭搭建起來的透天厝。
唯一較為特別的是,道場前方闢了一塊空地,供人停車
使用。
看來這羅老師的信徒還為數不少,雖然道場地處偏遠,
但需要用到停車場,也代表了羅老師肯定有兩把刷子,否則
也不會日訪者眾。
道場正門上方掛了一塊斗大的黑漆木匾,上書『天離』
二字,兩個金漆字體蒼勁飛拔,就連不懂書法的我,也覺得
這字寫的好看。
我讓小茜留在車上,別隨我一同進入道場,這是為了避
免那羅老師是個嫉鬼如仇,見鬼必收如同林正英那樣的熱血
道士,小茜雖然是隻鬼,但我也不希望見她被柳枝打魂鞭之
類的東西打得魂飛魄散。
踏上階梯,我伸手準備推開天離道場的大門,卻發現這
兩扇木製雙開門紋風不動,像是從裡頭牢牢拴住了。
我在門上敲了幾下,大聲叫道:「請問羅普河老師在嗎
?」
過了良久也沒人回應,整間房子空空蕩蕩,就像是人去
樓空。我心想該不會撲了個空,這羅老師根本不在這裡,心
裡有點著急,不禁喊的更大聲了。
等了十幾分鐘,都不見動靜,我也只好打消念頭,想想
這下線索又斷了頭,回台北之後再重新找起吧。
「少年耶,哩找羅老師喔?」遠方傳來一道蒼老的聲音
,我轉頭看見產業道路的彼端,有位老農婦背著竹籬,戴著
斗笠健步如飛的朝我走來。
「大嬸,請問羅老師不在嗎?」我連忙跑過去,劈頭就
問。
那大嬸摘下斗笠,一臉驚訝:「你不是熟人捏,怎麼會
知道這邊?」
我展顏笑道:「是台北的吳師父介紹我過來請羅老師解
決疑難雜症的,不是什麼可疑人物啦。」
大嬸這才釋懷,看似放下了戒心。
「羅老師到大陸山東去參加研討會啦,不知道要什麼時
候才會回來捏。」大嬸的嗓音粗豪,卻十分爽朗。
我聽見羅老師人在大陸,心頭突地沉了一下。
「大嬸,羅老師什麼時候回國?」我急忙問道。
「老師的行蹤很難捉摸的啦,有時候一兩年看不見他,
也是正常的事,他老人家就喜歡遊山玩水啊。」
「你很急著找老師嗎,那真不湊巧,你可能要到山東去
找羅老師羅喔呵呵呵呵。」大嬸哈哈大笑,我一張苦瓜臉恐
怕難看的可以。
大嬸不是幸災樂禍,但對我來說,這是屋漏偏逢連夜雨
,倒楣到了家。
向大嬸道過謝,拜別天離道場之後,我跳上車子。
「幹,就去大陸!」我心一橫,無論如何要找到這姓羅
的老賊,我再也無法忍受思念女友的痛苦折磨。
但是大陸版圖遼闊,人海茫茫,就算知道羅老師人在山
東,又怎麼能在這比台灣大上幾倍的省分中找到一個台灣人
。
想到困難之處,我便感覺沮喪。
小茜見我一臉氣急敗壞,好奇問著:「怎麼啦,沒找到
羅老師?」
「不但沒找到,而且恐怕找不到。」發動引擎,我立即
拿出電話,往台北回程的路上與吳師父聯絡。
「沒想到師兄到大陸去了……人算不如天算,萬般皆有
註定。永承,也許你走一趟大陸對你會有些幫助。」
自從三番兩次找吳師父協助解決稀奇古怪的問題之後,
我和吳師父也漸漸熟絡了起來,在電話裡,他便直呼我的名
字『永承』而不再稱我為何居士。
「昨夜我心神不寧,夜觀天象見西方鬼星芒盛,婁星式
微,此為妖禍將起之兆,想來我師兄應當是到大陸去處理這
事了。」
吳師父緩緩的說著:「你聽好了,老朽替你推了一掛,
掛象伏雷化水,吉凶難測,但物極必反,走投無路之時必有
轉機。你到山東臨沂找我師兄,一年一度的紫霄宮聚在那兒
舉辦,若老朽所料不差,他應當人還在那兒。」
由吳師父的口中,我得知了所謂的『紫霄宮聚』乃是道
門一大盛事,長年來往於陰陽兩界,和鬼差陰使皆有交流的
人士都會到場,本來吳師父也受邀前往,卻因為有事耽擱了
,導致無法出席今年大會。
我左思右忖,不是沒有到過大陸工作的經驗,台胞證長
年都是可以使用的狀態,只是到了山東之後,我又該怎麼作
。
若羅普河不在山東,去了他處,我又該如何是好?
既然吳師父都這麼說了,我也只好走一步算一步,先到
山東再說。
四天之後,拎著簡便的行李和小茜藏身的折疊傘,我出
現在山東臨沂機場。
本來這一段旅程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幾個小時就能到
達。
為什麼花了四天,這其中發生了些變故。
到台中東勢尋羅普河不著,又得飛往大陸,讓我一時亂
了步調,只能先回台北家中再作打算。
小茜這傻鬼,一聽見我得跑大陸一趟,巴著我嚷嚷也要
跟著去玩。
這女鬼頭殼壞去,我告訴她,這次的目的地是臨沂『紫
霄宮聚』,在那兒的人可全都是收妖伏魔的高手,不長眼的
幽魂怨鬼恐怕連十里方圓之內的範圍都接近不了。
要是讓那群人看見小茜,怕不是道具法寶灑滿天,諸仙
收妖的長劍飛符通通來,這隻傻鬼哪裡還有命在。
小茜卻說:「我有長眼啊,唉我不會亂來的嘛,不然你
留我一個人在家很無聊耶,說不定會碰上什麼好玩的事,嘻
。」
我只好無奈作罷,打消說服她別跟的念頭,「要是妳中
招了,我可幫不了你。」
小茜甜甜一笑:「我知道你會幫我的啦。」
「才不會啦,幹!」我笑罵。
兩個小時的車程,在與小茜的嬉笑怒罵中飛快的度過,
奇妙的是,本來情緒有些低落的我,也被小茜的無腦樂天性
格感染了些,臉上逐漸出現笑容。
在自家樓下停妥轎車之後,回到家裡卻覺得有點異樣。
剛進門的那一刻,我看見了紫色的霧氣在屋裡瀰漫,像
是有意識一般的緩緩移動。
當我一進門,那團霧氣立刻朝窗口飛去,速度之快令人
乍舌。
就像是被抽風機一股腦兒抽掉的煙霧一般,紫色的怪霧
鑽進窗口的縫隙之後消散無蹤。
我低聲問在我身後的小茜:「妳有沒有看到?」
她迷惘的搖頭:「看見什麼?只看到你的屁股而已。」
回頭一看,這傻鬼半個身子陷在地板裡頭,只有上半身
露出,視線剛好對著我的臀部。
無言……,「妳在幹嘛?」我瞪著她。
小茜伸出雙手在空中揮動,「拉我一把啦,我也不知道
為什麼,好像踩到豆腐一樣,就陷下去了咩。」
於是我協助小茜爬起來,那地板就像沙坑回填似的在我
眼前快速聚合,又恢復原狀。
怪了,才出門一天,為什麼家裡會有邪靈入侵,我直覺
那團怪霧必定有鬼,絕不是眼花錯看了。
這時候,我對於鬼這種東西,已經不像常人一般聞之膽
戰心驚,身邊跟了一隻女鬼,讓我已經逐漸習慣無時無刻都
陰風慘慘的感覺。
我放下包包,開了燈見屋內一切如常,並無異狀。
「我先去洗澡,有什麼怪事發生就通知我。」我對小茜
說。
「好~~!」她已經抱著抱枕窩在沙發深處,替自己找
了一個舒適的姿勢準備看電視。
我走進浴室,順手拍了下燈光開關,整間屋子的設計,
我最喜歡這間浴室。
當初買這間屋子的時候,女友便說,浴室要讓她來設計
。
她將整間浴室設計成高級汽車旅館式,兼具現代及時尚
感的沐浴空間,牆壁以黑色拋光石英磚鋪設,這在當時可是
花了我不少銀兩。
淋浴與盥洗的空間採取乾濕分離設計,就算女友在裡頭
淋浴,我也能夠到洗臉台刷牙刮鬍子,這算是有效利用早晨
匆忙時光的最好辦法。
淋浴間以特殊處理的毛玻璃隔間,只要碰上水蒸氣,透
光毛玻璃吸附水器之後便會呈現不透明狀態,也省了裝設浴
簾的麻煩,甚至更好清理。
我喜歡這間浴室,因為它出自女友之手,這也是我懷念
女友的一個最好的地方,每當進入浴室,我就會想起剛買房
子時,每天早上和她搶淋浴間的甜蜜時光。
我一拍燈光開關,本該大放光明的浴室卻還是陰暗一片
,吸頂燈並沒有一如往常放出溫暖的黃熾光。
「該不會開關壞了吧,或是燈泡燒了?」我又重新拍了
幾下,燈光依舊沒有反應。
一身臭汗,迫於無奈,我只好摸黑進入淋浴間,在那裡
等著我的卻是更深沈的黑暗。
幾乎伸手不見五指,我在視盲的狀態之下摸索著洗髮乳
,平常應該擺放沐浴用品的三角架上我摸到了一個圓形物體
。
心裡大感疑惑,洗髮乳的瓶子應該是橢圓長形的樣子,
怎麼會摸到一顆像小玉西瓜的怪東西?
突然之間,一股寒顫從腳底升起,我想起昨夜見到的那
顆女人頭。
這形狀,豈不相同?
還來不及反應,我的手指被狠狠的咬下,我吃痛叫了一
聲,用力揮動左手,想要摔掉那顆恐怖的飛頭。
黑暗中,女人頭上的長髮飛舞,打在我的身上,就像千
萬根針輕輕刺在身上般麻癢難當。
情急之下,我霍盡全力才將人頭甩出,啪的一聲,似乎
將人頭甩在牆上,那女人發出了『喀喀』的邪笑聲,我眼前
不能視物,更覺心內發毛。
這時候也顧不得洗澡了,我連忙跑出淋浴間,拿了浴巾
圍上。
砰!
一聲輕響,吸頂燈恢復功能,明亮的光線照耀著我的浴
室。
我瞇著眼,無法適應突如其來的亮光,而後又觀察了淋
浴間,卻不見那顆被我甩在牆上的人頭。
「幹,都是小茜害的,如果不是她,這些鬼怎麼會被吸
引到我家來。」我在心內咒罵著。
卻沒想到,我正想拿起放在洗臉台上的褲子時,從半人
高的整容鏡中看見了……
摔的半爛的女人頭從我身後緩緩的憑空升起,長髮垂在
臉側,而髮梢滴下紅如鮮血的液體,那張僵白的面容噁心的
令人難以形容,嘴裡不斷發出『喀喀』冷笑。
那情景太過恐怖,就算是已經對鬼習慣的我,也無法忍
受這種恐懼感侵蝕。
我發出驚天慘叫,那女人頭霍的張開血盆大口,朝我肩
膀咬下……。
- Apr 25 Fri 2008 16:30
復仇俱樂部(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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