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令人惱怒的慍熱和劇烈頭痛中醒來,幾道陽光從
破窗中射入,投在牆壁上形成了金色的光柱。


  房裡的其他地方還是為黑暗所佔據,不同的是吊在天
花板上的那顆老舊鎢絲燈已經熄滅。


  我環顧四周,這骯髒邋遢的屋裡只剩我一個人,Miki
和那對陌生男女一早便不知所蹤。


  耳洞裡依舊嗡嗡作響,頭疼的程度彷彿有隻蟲子在腦
殼下胡鑽亂竄,或者是像異形即將破腦而出似的。


  我的衣服凌亂的丟在一旁,渾身的臭汗讓我察覺自己
現在還是一絲不掛,某種狂烈羞恥感湧上心頭,我不敢回
想,昨晚我究竟做了什麼事。


  勉力站起身之後,我快速穿上衣服,那身上帶著刺青
的女人不知道為我口交了多久,下體有些泛紫腫脹。


  一掏口袋,我只能苦笑。


  我的皮夾不翼而飛,就連褲袋裡的零星日幣,也被摸
的一乾二淨。


  正愁思著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我在長褲背後的口袋
發現了一千元紙鈔,和便條紙。


  紙上用中文寫了幾行字。



  『留一千塊給你坐電車,其餘的就當你和我上床的費
用。』


  『PS。你最好離由紀的事情遠點,當作不知道就好,
別再追查下去。』



  我的頭暈眩無比,是應該感謝他們沒將我的肝或腎摘
了賣錢,或者應該大怒這婊子不值這個價格?


  總而言之我現在必須先回飯店,失蹤了一夜,左思肯
定擔心的緊。


  蹣跚步出房門之際,我看見了門邊以圖釘固定了一張
即可拍的相片,上頭是Yuki和Miki展現了甜美笑容的合照



  我依稀記得昨晚失去意識之前,Miki在我的耳邊小聲
的說了幾句話。


  『Yuki不是我的姊姊,而我……也是台灣人。』


  我猛然驚醒,腦裡紛雜紊亂的思緒漸漸凝聚了起來。


  所以她說了一口流利的中文其來有自,但是這樣一個
年輕的台灣女孩,又為什麼為會在東京的夜街頭浪蕩漂泊



  她的父母親人呢?那對無視於我的存在,大膽性交的
男女又是什麼來頭?


  太多的疑問困擾著我,像黑色蜘蛛吐出的堅韌鋼絲纏
繞著我的腦漿,將那張相片收進口袋之後我立刻離開這個
可怕的地方。


  拿著碩果僅存的一千元日幣買了車票,我坐上前往新
宿的電車,這時候已經過了上班尖峰的擁擠時刻,車廂裡
只有零星的旅客和蹺課的學生。


  短短二十分鐘的路程裡,我拿了那張照片左右端詳。


  照片裡的Miki頭髮稍短,臉上化了豔麗的濃妝,看來
是和Yuki在某間夜店的自拍。


  可以確定的是,Yuki和Miki交情不錯,且熟識已久。


  照片上的拍攝日期:2004.03.14


  『白色情人節。』


  列車不斷的疾駛前行,我坐在以橙色塑膠皮包覆的座
椅上昏昏欲睡,卻感覺周身不自在。


  我發現列車裡的人都用怪異的眼神看我,直勾勾的毫
不避諱。


  直到回了飯店,我才知道為什麼他們那樣看我。


  左思一臉擔憂的坐在床上,我敲了門,她立刻衝到門
旁,開了門之後卻大聲尖叫。


  「天啊,你怎麼了?怎麼變成這樣?」


  「變成哪樣?」雖然頭痛欲裂,但是我自覺身體還撐
的住,或許只要睡上幾個小時,就能夠恢復體力。


  左思的神情就像列車上的那些乘客一樣詭詰,「你自
己去照鏡子看看。」


  我看見鏡中的自己,那模樣惡魘般可怕,本來有些古
銅的膚色現在就像死人一樣蒼白,臉上佈滿了淡青色的血
管痕跡,彷彿是過於擴張的血管彈性疲乏後浮出臉上。


  更令左思駭然的是我的血紅色瞳孔,我站在浴室的洗
手台前目瞪口呆,像石雕像般的僵化。


  現在的我,看起來就像那個女孩一般模樣,或許是藥
性的關係,我慌亂的摸著我那過於蒼灰的臉皮。


  「這是怎麼回事,靠!」


  「你昨晚去哪了?」左思摸我的臉,驚訝於那觸感的
粗糙。


  我的表情就像被人蒙上一層特殊化妝面具那樣的不自
然。


  「昨天……昨天碰上了一些事,我到池袋去了。」就
算現在如何神經緊張慌亂不堪,也無法解決我的臉色問題
,所以我無奈的躺在床上,眼睛眨也不眨的看著天花板。


  「池袋!?那兒昨晚不是有黑道在搶地盤嗎,今天的
電視新聞說了,好像死了兩三個人。你去那裡做什麼?」


  我心裡對昨晚因私我嫉妒而口不擇言傷害左思的事相
當內疚,我必須開口向她道歉。


  「左思,昨天我不是故意那樣說的,妳知道的……我
沒有那個意思。」我坐起身,挺直腰桿。


  左思噗哧笑了出來:「你不要用那對紅通通的眼睛這
樣看我,怪恐怖的,我覺得你最好去看醫生,這簡直就像
中毒還是什麼的。」


  「但是除了臉色有點差,我倒不覺得身體有異樣啊。



  「會不會睡個覺就好了?」其實我疲累不堪,只要閉
上眼睛就能立即入睡。


  「希望是這樣,你現在看起來的樣子就像三天沒睡的
癆病鬼,快被閻王抓走了吧。」左思撥著她的長髮,淡淡
的說著。


  我突然想起今天必須和藤川機械公司的代表見面,我
必須和他簽訂進口機械零件的貿易合約。


  但是現在這副模樣,又怎麼能夠出門見人,我急的像
熱鍋上的螞蟻,在房裡來回踱步。


  她看著我不知如何是好的可笑張惶樣,開口說。


  「我幫你去吧。」左思披上小外套,「只要蓋章就行
了吧?把東西給我。」


  「你就在飯店好好睡一覺,回來我再問你是怎麼回事
。」


  我拿起桌上的便條紙,飛快抄寫了藤川機械公司的地
址和電話,請左思搭計程車過去。


  左思離開之後,我頹然倒下,腦內嗎啡急速分泌下,
雖然身體殘破鬆垮,我的精神卻還尤自清醒著。


  我憤恨不平,為什麼必須遭到這種對待。昨夜發生的
事全然不是出於我的自願,現下搞成了這副德行,我必須
找Miki討個公道。


  我在行李箱找出了太陽眼鏡和乾淨的衣服,簡單換上
之後立刻出門。


  我決定回到池袋,回到那間妖魔飛舞的破舊公寓,尋
找那個昨夜啃食了我的靈魂的女孩。


  夾道兩側都是櫛比鱗次的高聳大樓,我將自己包的密
不透風在其間快步而行,戴上體育用品店買來的帽子和我
的太陽眼鏡,試圖遮掩這一臉驚悚的臉色。


  從池袋車站出發,約莫十幾分鐘的路程,我繞進了昨
夜迷失自我的巷子內。


  此處白天的景象和夜晚全然不同,簡直就像兩個不同
次元般的差異。


  那些巨大的烏鴉不知躲到哪兒去了,隱身在光芒城市
的陰暗角落,等待夜晚的來臨。


  我拾階而上,怒氣沖沖的推開那破舊的木門,『呀』
的一聲,連結木門的銅環樞紐發出刺耳的軋軋聲。


  隨著那穿破寂靜的開門聲,我心頭劇烈的不安,這裡
對我而言是陌生的世界,是鬼魅流竄的異界。


  只一步踏錯,就可能墜入深淵。


  屋裡空無一人。


  而我,卻不可思議的鬆了口氣。


  Miki留了張紙條在桌上,我拿起紙條,上頭的字跡娟
秀可愛,和她給人的形象截然不同。


  『緊張了吧。找不到我就不能恢復原貌嗎?』


  『到廁所去照照鏡子,你應該早就復原了。』


  我連忙衝進滿是污臭的廁所,擦淨了霧茫茫的鏡子,
摘下太陽眼鏡後一看,我的臉色果然如Miki所說,已經回
復原樣,而那纏繞著我的頭疼,竟在不知不覺間消失無蹤



  我繼續看那紙片。


  『那種藥很刺激吧,如果你還想要試試,就到那張照
片上的店來找我。』


  『當然,我會陪你一晚……只要有足夠的錢。』


  紙片的末端畫了個可愛的笑臉,我坐倒在一旁的彈簧
床上,突然搞不清楚,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



  「沈虞中!」左思的聲音將我拉回現實。


  「你究竟在發什麼鬼呆,不是要跟我說昨天晚上發生
什麼事嗎?」左思怒氣沖沖的看著我。


  我在愰神的狀態下默默的回到了新宿,在飯店等了一
個小時之後,左思順利的完成任務回來。


  那時,夕陽即將西沈,又這麼過了一天。


  我和左思走到街上覓食,我沒什麼胃口,左思卻嚷著要
吃壽司。


  所以我們找了一間看起來像壽司店的餐廳,隨意的亂點
菜。


  這間小店有種入夜之後塵埃落定的靜謐,店主在小小的
冰櫃後方默默的捏製著壽司,我喝了口冰涼的啤酒,稍微提
振精神。


  「昨天……我在池袋碰上了Yuki的妹妹。」


  「真的?」左思驚喜道。


  我拿出即可拍相片遞給左思,「左邊的就是Yuki,右邊
的是她的『妹妹』Miki。」


  「嗯。」


  「不過她們長的不太像……怎麼說呢,Miki看起來不像
你所說的年紀。」左思的美目閃爍著奇特的光芒。


  我略過了昨晚荒淫的做愛過程,如果讓左思知道了這件
事,肯定不會有好下場。


  「怎麼說?」


  「可能是化妝的關係,但是這女生的眼神……讓我覺得
她的年紀應該要更大些。」


  「或許妳的第六感是對的,昨晚Miki對我說了一個驚人
的事實,她根本就不是Yuki的妹妹。」


  「真的假的。」左思的驚呼擾亂了小店的沈靜,讓老闆
皺起眉頭。


  我對左思示意,要她小聲一點,把老闆惹怒了可不妙。


  這種店的頑固老爹通常都有著恐怖火爆的火山性格。


  「天啊,這也太懸疑了吧。Yuki為什麼要騙你?說到底
,騙你這樣一個又沒錢長的又不帥的外國人對他有什麼好處
?」左思疑惑著。


  我咳嗽一聲:「沒錢是真的,不帥可以省下來別說。」


  「你可以帶我去找她嗎,我想見見這個人。」


  「她給人一種很奇妙的感覺,像是渾身散發出神秘感那
種社會邊緣人。」左思的手不自覺的摸著她的相機,身為一
個自由記者,她探詢真相的靈魂又開始燃燒。


  「可惜我不知道她現在在哪裡,不然就帶妳一起去找她
。」這是違心之論,為了左思的安全,我不可能帶她進入那
個充滿異端的世界。


  「嘖,真可惜。」


  「那麼你有問到什麼有關那件兇殺案的線索麼?」左思
窮追不捨的問我。


  「不知道,她什麼也沒跟我說,只說鈴木由紀死的活該
。」


  「看來她們感情很差……。」左思吃完最後一塊壽司,
看著我說。


  回到飯店之後,我上床睡了,左思還在看電視。


  深夜新聞播送著一則消息:『日前青山區的兇殺案,警
方已經逮捕了嫌疑犯『窪內則也』,嫌疑犯為現役職業高爾
夫球選手。嫌犯已經供稱,是他犯下這件手段殘暴的兇殺案
。』


  不懂日文的左思索然無味的看著電視,對這一則新聞無
動於衷,而我睡意漸濃,只片段的聽見『青山』、『嫌犯』
等單詞,一時無法聯想到那件案子上。


  閉上眼睛的時候,眼皮下的漆黑裡有火光爆裂,像是烈
火餘燼後的柴火,霹啪的閃動。


  然後我看見我坐在一間白色無窗的房裡,四壁皆是雪白
,只有地板以深黑色大理石構成。



  我脫了鞋,在地板上躡足行走,觸感冰涼。


  黑色的大理石映出了我的形象,但那模樣卻不是熟悉的
自己。


  眼裡的我曲線苗條玲瓏有致,一頭飄逸長髮在密閉的室
內飛揚輕舞,我變成了一個女人,就連腳指都細白纖長。


  我在黑色地板上單腳著地轉圈,像跳芭蕾舞的舞孃,一
圈又一圈的轉著。


  我汗如雨下,不知為了什麼原因而轉,狀似瘋狂的嘻笑
著。近乎真空的世界裡,我急促的急促的喘息,我在
恐慌和愉悅的交界,赤腳磨著地,轉啊轉的。


  過於激烈的旋轉使得腳指骨無法承受離心力及重量的壓
迫,發出了喀喀的哀鳴。


  我在最後一圈旋轉裡,折斷了指骨,砰的在大理石地板
上,那股疼痛使我睜開了眼。


  「呼,原來是個夢。」


  我看了手錶,已經是深夜時分。


  電視畫面一片漆黑,最後一個深夜節目已經結束,左思
似乎將音量調至最小,所以我沒有聽見那應有的雜訊吵鬧。


  我躺回床上,這房裡有一份莫名的安靜。


  幾秒鐘後我赫然發現左思不在房裡,而她帶走了那張相片。


  桌上的便條紙上寫著。


  『照片的背後有店的名字,我去看看,你安心睡覺吧。

 
                      左思。』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D51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4)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