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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推開門,朦朧的光線中,玲子和佩君坐在吧台前的高
腳椅上向我招手。


  這兩個小妮子會出現在阿若的店裡讓我有些訝異,玲
子的身體狀況,適合來這種摧殘生命的地方嗎?


  「妳們……會喝酒嗎?」我問兩位小不點。


  玲子的氣色看起來不錯,她支起纖細的手腕搖晃著三
角杯,「這是柳橙汁啦。」


  「我怎麼可能讓玲子喝酒,你未免太不瞭解我了吧?
」阿若從吧台裡探出頭對我笑。


  「我們從來沒來過夜店啊,阿若姊又剛好在夜店工作
,我們才自告奮勇要來找她。」


  「我這杯可是威士忌喔。」佩君嘻嘻笑著。


  「你想喝什麼?」阿若今天穿著看起來相當專業的白
襯衫配上黑色緊身牛仔褲,他的同事豆子也跟我打招呼。


  「隨便,馬丁尼好了。」才剛和斬雞喝過一輪的我,
現在喝什麼酒其實都無所謂。


  和佩君比起來,玲子確實略顯瘦弱,那嬌小的身體就
似乎還來不及長大似的,同儕的女孩已經開始享受成人的
滋味,而她只能淺嚐微酸的果汁,不能再踏出一步。


  我拉了張椅子坐下,用有點責備的語氣問玲子。


  「雖然我們這算是第三次見面,喔,第二次那時妳還
在睡覺,應該不知道我們有過去醫院吧?」


  「我知道啊,我爸爸有跟我說。」


  「妳……又溜出醫院了嗎?應該好好在醫院療養才對
啊。」


  「可是我就是不想待在那個地方啊,每天都很無聊耶
,看來看去就是醫生跟護士,還有那些病人。」玲子今天
就像個正常的女孩,說起話來中氣十足,一點也不像那個
我在墾丁海邊遇見的;泣訴著生命短暫的孩子。


  「也好,不過不要玩太晚了。」我本來想點煙,才拿
出打火機,又收回口袋。


  我突然發現店裡沒有人抽煙,本來應該瀰漫在昏黃燈
光裡的白色煙霧,今天就像被清風吹散般的不見所蹤。


  是阿若的用心吧,玲子和佩君過來之前,她請店理所
有客人熄掉手中的煙,並且抽換了室內的空氣。


  傳進耳中的也不是一如往常的迷幻音符,而是讓人感
到身心舒暢的慢音樂。


  想到這裡,我望了阿若一眼,給了她一個讚許的眼神


  「你今天有開車嗎?」阿若將馬丁尼遞給我,杯口插
了一片不該出現的檸檬片。


  我啜了一口酒,入口的冰涼不是刀割般的烈,卻有點
甜甜的氣泡感。


  「靠,這是可樂吧。」我叫了一聲。


  「待會要麻煩你送兩位美女回家啦,今天委屈點不要
喝囉。」阿若臉上表情像是惡作劇得逞的頑皮小鬼,我很
簡單的就被擺了一道。


  「我今天沒開車啦,待會叫計程車送她們,把我的馬
丁尼給我吧。」我實在不想喝碳酸飲料,況且在Sofa我才
喝過兩杯VodkaLime,酒測怎樣也不會過啊。


  阿若搖搖頭:「不行,我怕你會酒後亂性,你只能喝
可樂。」


  豆子在一旁搭腔:「她的意思是說你只能對她酒後亂
性啦。」


  「你很賤耶,不要跑!」阿若作勢要打豆子,他身手
矯健的閃進酒櫃後方,滑稽的動作讓玲子和佩君哈哈大笑


  佩君拉了我的衣袖,「阿遠大哥,你跟阿若姊在一起
多久啦?」小女孩最愛聊的就是八卦,這點我瞭解,但是
我最不喜歡的就是聊我的八卦。


  「我也要聽!」玲子連忙湊過來,就怕沒聽到勁爆的


  「這問倒我了……真的。」我趴在長桌上看著阿若,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


  我和阿若就像一對正常的情侶,但是我們誰也沒有承
認過對方,我甚至不知道雙性戀的她現在愛的是男還是女


  做愛,也許只是滿足彼此之間生理上的需求,互取所
需般的正常的行為。而我一直認為,我和阿若的關係像是
比情侶更深一層的靈魂共同體,當彼此之間的靈魂鴆渴之
時,我們互為水源解渴。


  這樣的關係,算是戀人嗎?


  「我和她認識很久了,很多年,從妳們還是小學生的
時候我們就認識了。」


  「唉唷說的好像你很老一樣,阿若姊說你才大我們六
歲而已吧。」佩君臉紅著嬌嗔,威士忌對她來說還是太烈
了點。


  「我高中就認識阿若到現在,沒有十年也有八年了吧
。」


  「是九年。」阿若笑說。


  「嘩~好久喔。」玲子和佩君齊聲驚呼。


  才剛成年的孩子,還沒辦法體會九年的漫長吧,這九
年的時間,卻在一眨眼的片刻成為過去。


  我們又聊了一會,玲子的臉上已經出現疲態,有些搖
搖欲墜。


  「我送妳們回家去,玲子已經累了。」


  「我還不想回去啦……,我又沒喝酒,真的還可以。
」玲子很努力的提振自己的精神,挺著胸說著。


  「妳沒有那個本錢逞強吧,阿若我先送她們回去,待
會過來接妳下班。」


  「真的!那我等你喔。」


  不知怎麼會說出這句話,我,從來沒有想要來接阿若
下班的念頭。


  而今天,胸中那份感動促使我想和她多講些話,在她
結束工作之後。

 
  我問了兩個小妮子的住處之後,扛著睡意拉眼皮的玲
子和醉醺醺的佩君走到街上招了台計程車。


  玲子的體重羽毛般輕盈,可能沒有四十公斤,或甚至
更輕。


  計程車離開東區,我坐在前座指引著那位似乎對台北
不太熟的司機先生該怎麼前往玲子的家。


  佩君一直在後面嘰嘰喳喳,像隻小麻雀,這個女孩喝
醉了原來會這麼吵。


  「阿若姊真的好美喔,玲子妳說對不對。」


  「@#*&……。」玲子口中含糊不清的回應,聽起
來應該是『對啊,真的。』之類的話。


  「你真幸福,有這麼漂亮溫柔的女朋友,你要好好對
待她喔。」


  我有點哭笑不得,該用最誠摯的心意說我三生有幸嗎
,被一個小女孩這樣叮嚀,真叫我不知如何回應。


  確認兩位公主都平安到家之後,我才擔心後續的發展
,玲子應該會挨他父親一陣臭罵,然後又被送回醫院吧。


  我沒有陪玲子進家門,我不想成為那個他父親心中認
為引誘玲子蹉跎生命的壞人。


  計程車繼續往和平東路前進,車上剩下我和半醉不醒
的佩君,以及那位對夜晚的台北有點慌張的司機老大。


  「阿遠大哥,其實玲子很怕。」佩君突然用沈穩的語
調和我說話。


  「我知道你有點生氣,氣我又帶玲子亂跑,可是玲子
她很怕醫院,她每天看那些人來來去去,旁邊的病床一直
換人。」


  「她很怕哪一天換床的人就是她自己。」佩君似乎沒
有醉,剛才那有點癲狂的醉態已不復出現,我從後照鏡看
到的是一個擔心著好友的女孩。


  「所以我才帶她去找阿若姊,寧願讓伯父罵,我也不
想讓玲子有在醫院等死的感覺。」


  「玲子說,她想在結束之前多看看這世界,多嘗試一
些她從沒試過的事情。」


  佩君其實超乎我想像之外的成熟,我非常驚訝,也開
始對這女孩改觀。


  「她只是怕身邊的人擔心,所以都不講而已……。」


  一股酸意溢滿我的鼻間,我在心裡問天,為什麼要這
樣對待這兩個孩子,如果玲子沒有得病,她們是不是就能
像正常的大學新鮮人一樣享受都市的夜繁華,不用恐懼著
莫名即將到來的死神鐮刀。


  也許是因為這樣的際遇,讓這兩個孩子都比我既定印
象要更懂事更成熟,她們對彼此的體貼,讓人憐惜得幾乎
心碎。


  我原車回到東區,心中有些許的徬徨錯落,當人們迷
失在生活的壓力裡,夜夜流連買醉的時候,原來還有人正
擔心著明天究竟會不會來。


  豆子拉著我閒扯淡,吹噓他這兩個禮拜碰上了一個辣
妹,可能愛上他的雷鬼頭所以緊纏著他不放。

 
  不過我沒心情陪他唬爛,那份心理的沈重豆子這種樂
天派的人也許永遠都不會懂。

 

  他有一份收入穩定的工作,高大帥氣的外貌,還有令
女人無法抵抗,男人為之憤恨的燦爛陽光笑容。


  我先入為主的認為,豆子不可能會有低潮的時候。


  「要不是阿若被你把走了,我才不會放過她勒。」豆
子趾高氣昂的宣揚著他的泡妞理論。


  豆子自以為是對我的稱讚讓我突然很想揍他,難道我
的臉上沒有寫著『不悅』兩個字嗎?


  阿若收拾完畢之後,我拉著她轉身就走。


  她疑惑著為什麼我心情這麼不好。「你是怎樣啦,剛
剛不是還好好的嗎?怎麼突然生氣?」


  「沒事。」


  「是你沒說,不是沒事。」阿若一眼就看穿我的倔強


  「等你想說,我再聽吧。」


  我騎阿若的摩托車,她雙手環抱著我的腰。


  「今天你來接我下班,我真的很開心。」


  「佩君有沒有告訴妳玲子心裡的想法?」我詢問阿若。


  「她們才剛到我就打給你啦,所以其實中間沒有差多少
時間。」


  摩托車在空無一人的道路上奔馳狂嘯,引擎的聲浪和破
風聲讓我要非常集中精神才聽的見阿若的話。


  「玲子很怕待在醫院,她覺得那樣會有等死的感覺,我
覺得心很痛。」我大聲說。


  「如果還能多為她作些什麼,我們就去試試看吧。」


  「如果命運真的無法抵抗的話,那也只能讓玲子過的開
心一點了。」阿若說。


  對於『死』這件事,阿若和我的看法有決定性的不同,
我燃燒著自己的生命,卻從未想過死這件事,可是她是曾經
在鬼門關走過一遭的人。


  『如果可以安靜的逝去,我情願躲在衣櫃裡迎接死亡。
』阿若曾經對我說過這句話。


  初見阿若之時,她身上那股幽敗的氣息或許就是構築在
對生命的不信任感之上吧。


  到她家之前,我們各自想著自己的事,暫時中斷了交談


  進她的房間,是不疑有他的自然。


  我脫下手腕上機械表丟在一旁,不知道現在的時間是凌
晨幾點。


  阿若拿出一瓶龍舌蘭,以及兩個小小的酒杯。「剛剛委
屈你了,還想喝的話我陪你喝。」


  我們坐在沙發上面對面斟酒,羊絨麝香的味道挑情般的
刺激著我。


  解開阿若背後胸罩扣帶的時候,手掌的冰涼讓她扭動了
一下。我的皮膚因烈酒而感到燒燙,汗毛直豎般的刺痛感。


  我看著阿若的眼睛,我倆都已一絲不掛。


  我們全然沒有發覺是什麼時候褪去對方的衣服,只是不
想還隔著那層衣衫,阻絕了肌膚的相接。


  「幫我解開髮帶。」阿若呢喃似的吐息。


  工作的時候阿若通常束著馬尾,這樣方便做事。


  我伸手到她腦後拉開髮帶,阿若甩了甩頭讓頭髮自然飛
舞。那髮絲切過我的臉,我的鼻尖,在下一刻我已經用我的
嘴將酒液送入她的嘴裡。


  混和著我的唾液的酒,是否更加濃烈呢,阿若只喝了兩
口,臉頰已經飛紅。


  我將阿若壓在沙發上,輕靠著她的雙肩,胸腹內失落的
那一塊心碎需要補償。


  我的意識清醒,眼神堅定。


  忘記了相識的久遠,只記得曾經的纏綿。


  在彼此最接近難分難離的這一刻,我終於開口。

 

  『劉若亞。』

  『妳愛我嗎?』

 

 

 



原文出處: 玲子(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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