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車子在敦化南路上緩慢前進,聚精會神的搜索著
路旁的行人之中,有沒有安妮的身影。


  時間已然超過午夜十二點,位於台北最繁華東區地段
的這一塊角落,依然是人聲鼎沸,不願浪費週末夜晚的人
們來來去去,品味著這城市最後的文化意象。


  昏黃的燈光映著大樓左側的藝文活動廣告,這些年來
,這類的廣告的比例逐漸增加,從另一個層面看來,是不
是從事文化活動的人更多了呢。

 
  如果這個城市不再只有灰黑色的寂寥色彩,而能夠擁
有多元化的心靈顏料,或許生活於其中的人們,心靈也能
夠富足許多。


  遍尋不著安妮的蹤跡,我有點著急,雖說台北的治安
在台灣各大城市來說,已經算是對夜歸人比較友善的城市



  我憂心忡忡的想,若是安妮去追那搶劫攤販的壞人,
那該怎麼辦。


  她一個弱女子,手無縛雞之力,面對心內蘊含邪惡的
人,空有一身勇氣是不夠的。


  「千萬別像我想的那樣。」我衷心企盼那個可愛的女
孩能在漆黑的夜裡安全無虞。


  我在安和路口與奕翔碰上了面,他已經在這附近繞了
半小時有餘,騎摩托車的他機動性比開車的我要高上許多
,然而他走過安和路、信義路周遭,那兒的行人稀少,只
剩下深夜返家的路人,並沒有看見安妮的身影。


  「你有沒有問警察或是其他擺攤的人安妮往哪去了?
」我問他。


  奕翔急的猶如熱鍋上的螞蟻:「有人說安妮追著一個
人往仁愛路方向跑,所以我才在這附近找她,但是也全然
沒有發現啊。」


  我略為沈吟,「好吧,我們再分頭找吧,我往左,你
往右邊去。找到人之後電話聯絡。」


  「OK,待會見。」奕翔點點頭,跨上機車呼嘯而去。


  而我,繼續沿著仁愛路往國父紀念館的方向尋找,附
近的巷子裡有不少夜店,自然出入份子龍蛇混雜,我看到
一些年輕男女三三兩兩的聚在街頭,抽著煙談笑玩樂。


  從我眼裡看來,這些人都絕非善類,不知是否因為此
刻心懷恐懼,我腦中甚至浮現了安妮慘遭這些酒鬼調戲的
畫面。


  後來,在國父紀念館的附近,我發現了一個蹲坐在路
旁的瘦弱身影,是個女孩。


  我踩了煞車,熄火。


  女孩低著頭,孤獨的隱身於黑暗之中。


  「安妮?」我靠近那個女孩,低聲喚了她的名字。


  她抬起頭,一臉訝異的叫出聲音:「Allen,你怎麼會
在這裡。」



  「奕翔通知我的。」


  「他怕妳出事。」我緩緩說著。


  安妮看起來沒有受傷,也不曾哭泣,但她為什麼隻身
躲在這個陰暗的角落,我滿心疑問。


  「唉呀,剛剛有人搶了我朋友的錢,我幫她去追嘛。



  「可是沒追到,還在路上摔倒了。」她吐著舌頭自我
調侃。


  安妮的牛仔褲膝蓋部位破了一個洞,顯然是摔倒時造
成的磨損,我蹲下身仔細檢查她的傷口。


  她的左膝蓋上淤了一塊,有點磨破皮的現象。


  「很痛耶,這麼大人了跑步還會摔倒,我真沒用。」
她歪著頭笑,語氣卻有些淡淡的哀傷。


  我默默的回到車上,拿了罐礦泉水和手帕,礦泉水是
清理傷口用的,而那手帕則拿來擦拭她滿臉的塵土。


  冰冷的清水緩緩流過她的傷口,安妮咬著唇說痛,「
如果感染發炎的話會更痛。」我淡淡的說。


  雖然她開自己的玩笑,但是我能夠感覺得到,她的心
裡還是惶恐不安的。我的出現,使她的呼吸得以平緩,心
情放鬆了許多。


  「頭抬起來。」我說。


  安妮聽話的抬起臉蛋,讓我用浸濕的手帕擦拭她的額
頭和臉頰,


  她閉著眼睛,滿足的表情就像個讓母親擦臉的孩子,
冰涼的手帕滑過她粉嫩的臉頰,將髒黑的沙土帶走,她的
臉蛋紅通通的,是男人都有想要吻上那一層柔嫩的衝動。


  「妳不該去追的,這樣很危險,妳都不怕他手上有刀
還是槍嗎?」我略帶責怪意味的問她,一個女孩子,無論
如何必須考慮自身安全。


  她蹶著小嘴,有些不服氣的反駁:「可是他搶走我朋
友的血汗錢,我一時沒想那麼多,拔腿就追了啊。」


  「這就像颱風來還硬要去爬山的登山客一樣,明知有
必然的危險性,為什麼還衝動行事呢?」


  「既然叫衝動,就是一股腦兒的去作了嘛。」她彆著
嘴唇,感覺委屈。


  其實,我知道她心裡的恐懼,那是在不經大腦的激情
過後,所必然會遭受到的心靈反噬。


  「很害怕吧?」我淡淡的說著。


  「嗯。」


  我伸手拍拍安妮的背,柔聲說:「哭吧,這樣會好受
一點,別逞強了。」


  「嗯。」安妮低垂著下巴,靜靜的點頭。


  擁有最美好笑容的女孩,在這狂亂未明的城市中,靜
靜的掉下晶瑩的淚珠。第一次看見她的眼淚,安妮沒有哭
出聲音,只是睜著大眼睛,眼淚像斷線珍珠不停流下。


  那樣委婉的哭泣,含蓄的哀傷讓人望之心碎,她的淚
,只是對這個世界的小小抗議,對自己勇氣的小小憐憫。


  我感到有些空虛無力,我給了她一個溫暖的擁抱,讓
她得以忘懷恐懼,只是沒料到,她趴在我的懷裡越哭越傷
心。


  那一刻,空氣中沒有熱力,沒有聲音,只有慌了手腳
的我,和嚎啕大哭的安妮。


  哭聲漸漸止息之後,她才離開我的胸口,一邊哭一邊
笑:「對不起,我好遜喔,居然哭成這樣。」


  她的淚水濡濕了我的胸襟,也漸漸的穿透布料,直達
我的心裡。


  「啊,把你的衣服弄髒了。」她臉上帶著歉意,順手
拿了那條手帕往我身上擦。


  「誒,小姐,手帕是濕的。」我啼笑皆非,不過只要
安妮的情緒能夠稍微平和,那也無所謂。


  安妮驚呼一聲,連忙將手帕拿開,手這麼一揮,又碰
倒了放在身旁的礦泉水。


  冰涼清水泊泊流了一地,我倆手忙腳亂的處理殘局,
我將不能走動的安妮抱起來,以免弄濕她的牛仔褲。


  我的手臂伸過她的膝彎,輕輕一抬就將她抱起,她體
重輕如無物,我的手臂幾乎感覺不到一點重量。


  「都沒吃飯喔妳?」我將她慢慢放在一旁,並且為了
她的體重感到驚訝。


  「哪有,很重好不好。我那麼矮,還有四十五公斤耶
。」這小妮子已經破涕為笑,我放下心中的那塊大石,這
才想起還沒撥電話給奕翔。


  按下通話鍵,才響了一聲,奕翔就立刻接起電話,「
找到安妮了。」我說。


  「是喔,你在哪裡?」他歡呼一聲。


  告訴他我們的地點之後,奕翔立刻飛車趕到,我見他
滿頭大汗,疑惑道:「今天這麼冷,你是在流汗流什麼意
思的?」


  「我急啊!」他理直氣壯的說著。


  「安妮妳受傷了喔,靠北,那個王八蛋害的,是誰趕
快告訴我,是不是那個搶劫的王八?」奕翔不知怎麼搞的
情緒異常亢奮,人一到就開始鬼吼鬼叫。


  安妮漠然的手指著自己:「害我受傷的王八蛋在這裡
。」


  那時奕翔臉上尷尬的表情讓我笑翻天,從來沒見過一
個人的五官能夠扭曲成這個樣子,恐怕只差沒有移形換位
了。


  「唉妳知道的嘛,我指的當然不是妳啊,唉呀,我也
很心疼啊,妳看我急成這個樣子。」奕翔忙不迭的解釋,
就怕安妮生他的氣。


  我微笑看著這兩人鬥嘴,心頭隱隱然有種感覺,他們
真是相配的一對。


  我知道奕翔對安妮早有好感,自從安妮加入黑蝙蝠的
那一天,初次見到安妮的他驚為天人,那晚還不住向我稱
讚,安妮歌唱的真好,宛若天籟似的。


  只不過,這份近似暗戀的情感一直沒有說出口,不知
道是否也漸漸的被淡忘了呢。


  那是我難以體會的情感,只存在於青澀時代兩小無猜
含蓄的愛戀,深深為對方著迷,日日夜夜都想著另一個人
,偶然見到她的字跡,聽到她的聲音,就會不自覺的微笑



  經歷過更多感情的人們,對於成分淡薄的愛情感到無
趣,總要愛的驚魂懾魄,翻天覆地才有感覺。


  所以,這才是在新時代的愛情觀中被逐漸遺忘的難能
可貴。


  我想到Nico,這時候她應該睡的安穩,臉上掛著甜甜
的微笑吧。

  折騰一晚,我也感到有些疲倦,但是安妮的傷口還必
須處理,奕翔自告奮勇的要帶安妮去看醫生。


  奕翔的興致高昂,可安妮面有難色,看著他的機車不
知如何是好。


  「我腳這樣你還要叫我坐機車喔……。」她痛的無法
行走,更別提在機車上顛簸行進了。


  「哪……還是請Allen哥送妳去掛急診好了。」奕翔難
掩落寞的表情,這下可換我為難。


  我感覺像個罪人,介入了兩小無猜的關係之間,成為
了破壞奕翔大好機會的兇手。


  「這樣吧,一起去就好啦,奕翔你也很擔心她的狀況
吧。」我試圖為這種尷尬的情況解套。


  奕翔拼命點頭,安妮看起來有些不悅,拉了一張臭臉
不說話。


  我心想,安妮該不會真的這麼不喜歡他吧。


  嘆了口氣,女人心裡的想法,男人永遠都不會懂。


  就這樣,我載了兩個氣氛尷尬的小朋友前往附近的醫
院掛急診,陣陣如潮水般的疲累感不斷襲擊我的眼皮,等
待安妮看診的時間,我有點昏昏欲睡。


  「Allen,她是不是不喜歡我啊?我的意思不是男女之
間的那種喜歡,我怕連身為朋友,她都不喜歡耶。」奕翔
坐在我旁邊,煩惱的不得了。


  「啊?你在說什麼傻話,她是安妮耶,對任何人都笑
臉迎人的她有可能會這麼小心眼嗎?」


  對於他的問題,我只能用表面功夫,像是浮萍掠水般
的淡淡帶過,這中間,還藏著一個我不願去想,也不願確
認的秘密。


  我一直都知道,只是無法去承擔罷了。


  「我覺得她對我一直都不大理睬似的,你記得小栗吧
,那天晚上你朋友帶來的那個女孩。」


  「記得啊,怎麼,你有把到她嗎?」我笑說。


  「我根本沒去把她,那天晚上吃完永和豆漿她就說要
閃了,我只好說要載她回家。」


  「更扯的是,她連載都不給我載,自己烙計程車走了
。後來有次我說漏嘴,被安妮知道那天我跟你去泡妞,她
可氣的。」奕翔舌燦蓮花說個不停,原來他們之間還發生
過這樣的事。


  「其實,我覺得安妮好像蠻喜歡你的。」他看著我,
冷酷的說出我不願聽見的臆測。


  我急忙打斷他:「這種事情別亂講,你既然喜歡她,
就放膽去追嘛,幹嘛扯到我身上來?」


  「不是,Allen你沒發現她對你跟對我的態度明顯差很
多嗎?練團的時候是這樣,剛剛也是這樣。」


  「有時候我真的覺得我招誰惹誰,我又沒向她告白過
,幹嘛把我當牛鬼蛇神避之唯恐不及啊。」大男孩有點傷
感,年紀尚輕的他恐怕還是第一次嚐到愛情滋味的苦澀酸
鹹。


  「唉,別亂點鴛鴦譜了,感情的事隨緣就好,我很認
真的告訴你,我不會對安妮有任何逾矩的想法。」我說的
斬釘截鐵,因為我心中的寂寞空間,早已進駐了另一個人



  話才說完,安妮無聲無息的站在我倆身旁,笑咪咪的
說著:「你們哥倆好在聊什麼啊?」


  我心頭一跳,不知道她有沒有聽見剛才的對話。


  「能走了啊?」立即轉移話題,我開口問安妮。


  「嗯,醫生幫我冰敷過後擦藥,已經沒那麼痛了。」
笑容可掬的她,與一個小時前那個泫然欲泣的憂傷女孩,
簡直判若兩人。


  「時候不早了,該回家了吧?」我問著兩位。


  我的身體已經開始反應疲勞,年近三時的我體力已經
大不如前,尤其習慣了每晚與Nico通完電話之後準時上床
睡覺的日子之後,稍一熬夜就覺得四肢發麻。


  安妮對著我以撒嬌的語氣說:「Allen哥,麻煩你送我
回家好不好?時間有點晚了,我不敢搭計程車,現在又沒
有捷運……。」


  那時候,我幾乎不敢回應安妮企盼的眼神,那種感覺
就像騎虎難下,兩面不是人。


  我必須顧慮奕翔的心情,也必須打破這種危險的僵局
,我和Nico才剛剛開始,又怎能突生變故。


  我一臉僵笑,硬著頭皮說道:「安妮,我真的有點累
了。這樣吧,我讓奕翔開車送妳回去好不好?哪,奕翔,
你摩托車給我騎,明兒個到練團室再還你。」


  奕翔一臉不敢置信的看著我:「真的喔?」


  我白了他一眼,這小子真不識時務。


  「不然勒,我快睡著了。鑰匙給我。」


  安妮半推半就的上了我的車,我替她關上副駕駛座的車
門,並且囑咐奕翔小心開車。


  愛笑的女孩臉上沒有笑容,蹶著嘴不發一語,我頭痛無
比,只想盡快逃離這種尷尬無比的情況。



  「開慢一點,去吧。」一拍車窗,我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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