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建商在公寓的建地挖地基時,曾經發生過一件
事情。他們在山坡地上挖出了一整片無碑的墳墓,數量驚
人,有四五十個之譜。


  當初建商堪地時並沒有發現這樣數量龐大的墳墓群,
這塊被列為建築用地的山坡地位於現在的內湖路一段靠近
學校後方,公寓倚著山勢建築而成。


  周先生說,發現墳墓群的時候,他們也是萬分驚訝,
事前根本不知道為什麼自家公司標下的建地底下竟埋著一
個恐怖的亂葬崗。


  他們事後推測,可能是因為早年內湖的水土保持做的
不好,每逢大雨必會發生土石流,所以也許在某一年的颱
風過境時,從山上衝下的土石泥流便將這一區的墳墓全數
掩埋,


  時間一久,也就漸漸被世人遺忘。


  蓋新房卻挖到墳墓,這對建築工程來說是一個相當不
吉利的徵兆,況且他們事先並不知情,所以也沒有請師父
來作法祈求施工平安。


  這下驚擾到陰間住民,當時擔任現場監工的一位林其
峰先生就覺得心內惴惴,但礙於工程進度的關係,也不能
為之延宕不決。


  建商請來著名的法師開壇作法,卻沒想到在當時發生
了令人難以理解的事情。


  當周先生帶著法師匆匆忙忙的到了工地現場,他看見
了被怪手無情掘開的山坡地內,確實零星散佈著一些土丘
,土丘上頭的綠苔芒草在數百噸的土石覆蓋之下,竟然還
能夠繼續生存,據工人所言那些高達一尺的芒草本來彎彎
曲曲的覆蓋在土丘之上,當他們將土石移開,早應該枯死
腐爛的芒草卻像吸進了活人精氣一般又悠悠醒轉,


  等到周先生到達現場,詭異的芒草早已朝天豎立,隨
風搖曳著,讓工地現場更平添荒涼蕭瑟之感。


  法師一見這現場陣勢,便眉頭深鎖。


  我所住的這間公寓,背著山腰面對大馬路,風水學上
稱為負陰抱陽,公寓建在山凹的中間,形同一人張開雙手
環抱建築物,有山為屏又有開闊馬路為陽,是個極佳的風
水。


  但是在這山凹底下,卻挖到了猶似亂葬崗的墳墓群,
法師說,這不是吉兆。


  周先生告訴我,他遍訪附近住戶,問了許多當地耆老
才探聽到這個亂葬崗的由來。


  幾十年前,還未現代化的台灣社會尚且留有童養媳的
習俗,在古稱台北州七星郡內湖庄的這裡,有個姓林的大
戶人家,因為祖上積德又葬在風水寶地,這一代的當家生
了八個孩子全都是男孩。


  雖然人丁興旺,在早時的農業社會算是一件好事,但
是內湖庄當地務農人家卻重男輕女,導致庄內女口凋零,
當家擔心八個孩子成人之後卻要面零討不到老婆的窘境,
便從外地買了十數個女孩兒進門,這便是所謂的童養媳。


  童養媳進了夫家大門,起初的生活都相當困苦,通常
會被夫家當作佣人雜役使喚,而不將之視為族裡的女眷。


  這個悲傷的故事,據說發生在清光緒末年,林姓人家
的長男,由於天資聰穎而受到當時日本政府的栽培,前往
東京帝國大學攻讀醫學專科。


  這在當時是一件光耀門楣的榮耀,原名林晉的長男也
得到了一個日本名,叫做小林晉,他在日本獲得了醫學方
面的學位,學成之後林晉打算回到家鄉,以一己所學造福
鄉里。


  家族內出了一個大醫師,大當家自然是雀躍萬分,吩
咐家人在庄內大擺筵席宴請鄉親。


  林家第一位帶進門的童養媳月華,當時也已亭亭玉立
,在林家住了十年,終於等到林晉迎娶自己進門的這一天



  但是她卻沒有料到,林晉不是一個人回台灣,他在東
京唸書的時候,吸收了不少西方的思想哲學,也與一位日
本女孩談了轟轟烈烈的自由戀愛,林晉對於傳統的姻親模
式早有不同看法。


  月華本來衷心期待自己的夫婿,在功成名就之後就能
夠將自己迎娶進門,讓自己能夠脫離困苦低微的佣人生活
,聽見這消息對她來說無疑是個晴天霹靂。


  西方的科學家韋斯特馬克研究了中國童養媳的習俗之
後曾經提出一個看法,在同一個家族長大的兒童,會發現
彼此之間缺乏性吸引力,即使沒有血緣關係,也難以產生
愛情。


  那時,林晉的心裡對童養媳深惡痛絕,他認為那是舊
時代的遺毒,自己學業有成,學習了最尖端進步的醫學技
術,理應是個新時代的青年,又怎麼能夠屈服於舊時代的
傳統之下去迎娶一個目不識丁,形同佣人的女子呢。


  所以他決心反抗,才會帶著自己的日本女友回到台灣



  林大當家自然是順從兒子的想法,想林晉何等成就,
他林家祖上三代都是務農起家,何曾有個像林晉一般社經
地位皆屬上乘的子弟。自然眼下不管什麼事,都是林晉說
了算。


  林晉的心意卻將月華打入地獄,她在林家十年,看盡
了人情冷暖,終於等到翻身的一天時,卻又被無情打壓。



  月華心灰意冷,對人世失望透頂,早已沒有留戀。


  在林晉與日本女友婚宴的當晚,月華身著本該屬於她
的新嫁娘紅衣裳,悄悄的走到了林家後院的水井旁。


  她對其他情同姊妹的童養媳留下了遺言,她林月華,
就算是死後也要詛咒林家三代,做鬼也要讓他們雞犬不寧



  月華投井自殺的當晚,林家大院裡處處可聞女子哭聲
,幽微哀傷的哭聲傳遍了喜氣洋洋的林家宅院,那些同樣
艱困生活了十年的女孩們,見到自己的大姊遭到如此對待
,自然也是感同身受,心如槁灰。


  此後一個月內,餘下七位女孩皆以不同方式自殺身亡



  她們在林家偌大的宅院裡留下了惡毒的詛咒,死後必
化為厲鬼,讓林家家運走上衰微敗亡的不歸路上。


  這一連串的自殺事件,讓林大當家和林晉簡直嚇得魂
不附體,他們找了一塊地,將八位女孩的遺體都葬進墓裡
,卻不給她們立碑,這些未過門的女孩,對他們來說充其
量也只能算是陌生人罷了。


  只是沒過多久,林晉得了不明怪病一夜成癆,痛苦七
天之後便撒手人寰,


  林家眾人都認為這是童養媳的詛咒,找來法師作法超
渡亡魂,卻沒有絲毫效果。


  林家男丁接二連三橫死,就連林大當家,本來強健的
體魄也受不了一而再再而三的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折磨,終
於一命嗚呼。


  宗族內上下死了幾十口人,就連前來作法驅邪的法師
也被厲鬼害死了兩位。當時庄內人心惶惶,每到夜晚家家
門戶緊閉,深怕八隻厲鬼出來作亂取命。


  一年之後,林家僅剩的幾位家人搬離了祖宗留下的寶
地,逃命也似的遷居他處。


  而林家上上下下死亡的眷屬人口,就讓庄內鄉親給安
葬到了當時他們為了八位童養媳而開墾的墓地裡。


  林家男丁死絕一空之後,庄內便再也沒有傳過鬧鬼的
事件,只是偶有上山砍柴,夜間經過墓地周遭的民眾會看
到幾位著紅衣新嫁娘裝扮的女孩聚在樹下哭泣,令人聞之
寒毛直豎,心碎神傷。


  為了公寓能夠依照建築時程順利開工,周先生三催四
請讓法師設法超渡這百年之前的亡靈,法師設壇請香之後
卻嘆聲連連,


  法師說,這一塊地怨氣太重,又兼之山墩抱孚,背陽
懷陰,若不以強力咒法鎮邪,別說公寓蓋不起來,恐怕還
會發生事故。


  周先生請工人掘出了那幾具尚未化爛的棺木,以工具
撬開一看,差點嚇得魂飛九天。


  其中一具薄板棺木,棺蓋早已腐朽不堪,甚至可以從
破洞之中看見安置於內的屍骸。


  那是具女性的屍骸,經過了百年,屍體居然沒有腐爛
,枯黃的皮膚罩著死不瞑目的眼眶,透過了薄板的破洞望
著天,似乎還在泣訴自己一身悲慘的遭遇。


  周先生與法師立即明白了這具屍體必定就是八位童養
媳的其中之一。


  陸續挖出的棺木內有男有女,有些已經爛成一堆白骨
,只能從死後穿的壽衣判斷身份,在法師的指揮之下,建
設公司的工人們在數十具棺木內找到了八具女屍,八個魂
留遺恨天,際遇悽慘的童養媳。


  八具屍體有些出現了蔭屍的狀況,有幾具臉龐長出白
毛,法師囑咐身旁的工人退開,摒著氣息掀開最後一具,
也是埋在最深處的棺材上蓋。


  棺材板一開,居然從中竄出一股黑氣,撲向在場所有
活人。


  法師首當其衝,雖然極力閃避,無奈那黑氣來勢洶洶
還是給撲個正著,身體不支倒地。周先生與其他工人見狀
,哇哇大叫的轉身狂奔,深怕被黑氣給侵蝕了。


  法師顫巍巍的從地上爬起,他張開嘴吐出一塊折成三
角形的符咒,本是黃麻色的符紙居然變成了深黑色。


  法師說,這必定是那月華的棺木,當年被負心漢狠心
拋棄後的她含恨而死,怨氣最重,居然化成了漆黑的毒氣
百年來在棺木內孕育生長。


  自古以來,女人最寶貴自己的頭髮,一頭烏黑亮麗的
頭髮可以為古時候的女性帶來一段好姻緣。頭髮也是怨氣
最為容易聚集之所,法師指著八具屍體講道,這八具含怨
而死的女性屍體,經過了一百年,頭髮居然還在持續生長
,當初自殺之時,心中的怨氣之重可見一斑。


  周先生那時候早已六神無主,沒想到自己這麼倒楣,
居然碰上這等鬼怪恐怖事,這已經不是善盡職責的時候了
,他只想拔腿就跑,哪裡還有心情聽法師解說。


  但是他還是硬著頭皮留了下來,法師說,想要平息這
八個女人的怨憤,就只有從頭髮下手,


  法師從八具屍體上剪了還在持續生長的頭髮,綁成一
束,並在墓地周圍設下陣法,以一道五雷散靈符居中鎮壓
女鬼怨氣。


  講到這裡,我就明白了那一束頭髮的由來,原來那是
八名女子死後還在生長的頭髮,但是我心裡依然有疑問未
解。


  我並不是住在一樓,為什麼這符咒會出現在位於四樓
的我家?


  說到這點,周先生也是百思難解,他告訴我當初這道
符咒是壓在地基裡,他們移開了所有的棺材屍骸才開始動
工,而那些百年屍體,都已經火化成灰,送到寺廟供奉了



  事後,小茜聽我轉述了這個故事,她望著窗外悠悠出
神。


  「何老大,我好像能夠體會她們的心情,同樣都是女
孩子,我可以明白得不到一個幸福的歸宿是很悲傷的事情
。」


  「都一百多年前的故事了,妳還這麼感傷,有沒有搞
錯,對我來說她只是一隻不長眼的白目鬼跑到我家來作怪
,被吳師父收了也怪不得別人。」我說。


  「感覺上,好像哪天我也會碰到一樣的遭遇。」小茜
苦著臉。


  我不解,對於她突如其來的感嘆覺得莫名其妙:「為
什麼?」


  「說到是鬼,我也是鬼啊,而且又是被殺害身亡,就
算我自己不覺得,但我身上肯定還帶著很重的怨氣的,或
許真有那麼一天,我也會像那八個女孩一樣變成我自己也
無法控制的厲鬼,如果我真的害了其他人,那該怎麼辦?



  「真有那麼一天的話,我會處理。畢竟,妳是被我釋
放出來的。」我默默的說著。


  小茜跑過來握著我的手,用水汪汪的大眼睛望著我:
「何老大,這是你說的喔,如果我真的變成會害人的厲鬼
,你要負責喔。」


  我的手就像握著冰塊似的,寒涼凍人,可在這善良的
女鬼眼裡,我見到了一種憫懷,就算她自己遭遇到了極大
的不幸,她也不怨恨他人。


  我的眼眶有點濕潤,拼命的點頭。


  「我不會讓妳去害別人的,絕對不會。」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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