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左思瞳孔中蘊藏的驚懼使我難以忘懷,體內另
一個人格的出現,使得向來直率的她承受了比我更多的精
神衝擊。


  我試圖解析這個狀況,所以我需要更多的資訊,關於
紅色烏鴉的資料。


  我在週末找上了小路,請他為我引薦,我必須去見DJ
阿克一面。


  阿克是一個在這城市的黑暗裡生活的人,或許他知道
一些我怎麼樣也難以察覺,無法發現的秘密。


  對於我所生活的這個城市,我還有太多不瞭解的地方



  小路爽快答應了我的要求,他的心裡並沒有因為我上
次在PUB裡放他鴿子而產生任何的芥蒂。


  週六的早上九點多,我才起床刷完牙,就聽見小路在
樓下按喇叭的聲音。


  我只穿條短褲跑下樓,那傢伙好整以暇的握著方向盤
笑說:「現在才起來,你他媽會不會睡太多?」


  「我不想像你一樣早死啊,媽的。」小路會在這時候
醒著,某些方面的意義代表著他昨晚沒有睡。


  「你趕快去穿衣服,阿克平常只有這時候有空,晚上
他要忙工作不可能讓你找。」


  週末的夜晚,才是阿克工作的尖峰時刻,他必須用他
拿手的音樂去鼓動魅惑每一個到他店裡捧場的人,音樂就
像他旗下的妓女,而他是手段高超的老鴇。


  我立刻上樓換裝,五分鐘後我們已經在前往阿克住處
的路上。


  小路一邊開車,一邊不忘告訴我:「阿克平常不見陌
生人的,這次是看我面子。你待會講話要小心點,因為他
脾氣很差。」


  「會抓狂打人嗎?」


  「被阿克揍過的人不計其數。」小路臉上掛著苦笑,
我相信他也吃過不少阿克的拳頭。


  那晚在阿克的店裡,我看見的是一位恣意操弄著碟盤
,將電音舞曲玩得出神入化的DJ,小路的話讓我更好奇,
在台北的夜晚裡活躍的阿克,白天會是怎樣的一個人。


  小路帶我去的地方卻不是阿克的住處,他笑說阿克沒
有固定的家,因為他每天晚上都要到不同的女人家裡睡覺
,為了省麻煩和租金,所以他不租房子。


  所以阿克不但是個夜店達人,從另一個角度看來還是
個情場聖手。


  「他平常白天都待在工作室裡,應該說……那兒才算
是他的家吧。」阿克的工作室就藏身在林森北路的舊大樓
裡,週末的早上似乎連城市也還沒起床似的,台北的街頭
異常的冷清,林森北路上疏疏落落的看不見幾台車。


  林森北路對這個城市所代表的意義,是舊時代的夜繁
華,六條通七條通上的酒店遠近馳名,就連日本人也寫了
一本『極樂台灣』來介紹林森北路上的風俗業。


  當年這本書在台灣上市,還引起了輿論的撻伐,衛道
人士們認為這本書的上市嚴重的貶低了台灣人的格調。


  我並不以為然,事實上那是城市的色調,是構成七彩
繽紛的台北其中的一道顏色,沒有所謂的格調問題。


  從南京東路轉進林森北路不遠,就到了我們的目的地



  還沒走進阿克的工作室,就聽見了裡頭開的轟隆作響
冷氣聲,小路撥了電話告知阿克我們的到來。


  這個偉大的DJ讓我們在門口枯等了十分鐘,才姍姍來
遲的開門。


  門開了一半,他從裡頭探出臉,看起來像是懼怕太陽
的吸血鬼般蒼白,長及腰際的頭髮散亂的像獅子的棕毛。


  「進來吧。」阿克面無表情的說著。


  我們走進他那四壁漆成黑色,具有厚重壓迫感的工作
間,面對大門的角落擺了一張L型沙發,茶几上還有瓶剩下
1/3的威士忌。


  有個衣衫不整的女人睡在沙發上,像具屍體般一動也
不動。


  小路示意我別多看,尾隨著阿克進入他的房間。


  「找我什麼事?」阿克隨手撥動了機器上的唱盤,讓
他開始轉動發出聲響。


  我眼前的這個人,渾身散發的危險的氣味,他那冷傲
乖桀的眼神看起來像爬蟲類所特有的邪惡。


  簡單的黑色背心搭配卡其短褲和拖鞋,裸露出的手臂
上爬滿了密密麻麻的刺青,彎彎曲曲的符號,像是咒文和
密碼。


  「我想問你,知不知道『紅色烏鴉』這種藥。」我開
門見山的直說。


  「紅K?」阿克的嘴角上揚,出現一絲笑意。


  「對,你知道嗎?」


  「你如果想買的話,我這裡還有一些,既然你是路子
的朋友,我可以算你便宜一點。」阿克從桌上的四格公文
櫃裡拿出一個小瓶子,裡頭裝著幾顆藥丸。


  我的心突地跳了一下,之前耳聞小路說過這種藥台灣
也有,但是親眼看到還是從日本回來後的第一次。


  「他沒有要買啦,他之前有用過了。」小路連忙替我
解釋。


  「可以告訴我,這種藥是跟誰拿的嗎,你的上游是誰
?」


  阿克臉色一沈,陰鶩的看著小路:「他是警察?」


  「幹……當然不是啊,他是我大學的同學啦,因為碰
到了一些事情,有關紅K的事,所以想要問你一些情報。」


  「我沒有必要告訴你這麼多吧?」寒光逼人的冰冷眼
神轉移到我的身上,阿克桀傲不馴的態度讓我有些反感。


  「因為我有不得不知道的理由,如果可以,請你透露
一些訊息。」我耐著性子和阿克溝通,希望能從他的口中
探出一些消息。


  阿克臉色不屑的一揮手,「給我滾,我不想告訴你任
何東西。」


  「你!」我霍然的站起,猛然拔昇的怒意讓我握緊了
拳頭。


  「虞中……等一下,不要動怒啦。阿克,他真的有必
須知道的理由,他的女朋友吃了這種藥之後整個人都怪了
起來,你知道的,女人雙重性格一旦浮現總是比較難搞一
點。」小路拼命打著圓場。


  阿克突然興味盎然的笑著:「喔?你的女人嗎?」


  我受不了他臉上猥瑣的表情,簡直就像看到美食當前
的蜥蜴口裡流下垂涎般令人作噁。


  「走了,我不想求這種傢伙。」我轉身離開,小路隨
後追了出來。


  「你搞什麼啊?」他氣急敗壞的說著。


  「問不出麼東西的,他的腦子裡只想著怎麼作弄你,
和怎樣把你的女人搞上床。」我面無表情的回應小路。


  「沒有必要和這種人打交道。」我淡淡的說著。


  到了大樓外面,小路點起煙嘆道:「我知道你受不了
他,但是你應該知道,嗑藥的人不都這副德行嗎?」


  「沒辦法忍受他們,你又怎麼查得出任何的線索呢?



  小路的話像故障的回聲機一樣不斷在我腦海裡響著,
一次又一次的重擊我的腦門。


  如果不能拉下身段去求他們,真的無法得到任何線索
了嗎?我這樣問著自己。


  我想起香港電影總是編排的劇情,隻身混入販毒集團
的臥底警察,為了取得販毒集團的信任,到最後不得不染
上毒癮,淪落到被集團控制的下場。


  感覺上,有點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悲愴感。


  當天晚上,我拖著疲累的身軀來到左思家樓下,我甚
至不知道她在不在家,只是想見她一面。


  我拿著手機,仰望著她的窗戶,緊密拉上的窗簾讓我
無法得知裡頭的燈是否亮著。我所掛心的那一個人是不是
飽受精神折磨,害怕的顫抖著。


  於是我撥了電話,聽見的卻是『用戶現在無法接聽電
話』的冷漠語音回應,不知是訊號微弱或是她關了手機,
我不能克制自己衝動的心情,所以趁著其他住戶進門的同
時,隨後進入公寓樓梯間。


  鐵門半掩著,客廳的燈沒有開啟,看似無人的一片漆
黑。


  本來我應該替她關上門之後離開,但是我聽見水聲,
從浴室傳出淋浴的聲音。


  我走進她的客廳,順手帶上了門,往那唯一的光源處
走去。


  左思坐在白色的浴缸裡,渾身赤裸的任由水柱往身上
沖,她抱著膝蓋發抖,卻沒有發現我站在門口。


  她抽抽噎噎的哭,沒有抬頭看我一眼。


  現在雖然還是夏天,長時間的浸泡在冷水裡依然會感
到寒冷,我替她旋上蓮蓬頭,停止冷水繼續往她身上淋。


  左思的眼神蒼灰,身體似乎因為長久的盤曲而僵硬,
我將她抱出浴缸放在臥室的床上。


  「虞中……你來啦?」左思終於察覺到我的存在,虛
弱的說著。


  她的體溫低的嚇人,觸手冰涼,簡直就像剛從冰窖裡
走出來似的。


  漸漸的我在她的身上發現了一絲敗亡的氣味,無法聚
焦的瞳孔與死人同然,左思她或許活在真實的夢魘裡,無
法逃離情緒堆砌起的墳墓,隨著自取滅亡而逐漸腐爛。


  我找出乾毛巾替她擦拭身體,左思病了,她得了恐懼
自我的病症,只要透過鏡子看見紅眼睛的自己,就會失控
發狂。


  我無法想像講話比任何人都大聲的蔣左思會變成這副
模樣,她那深陷的眼窩看起來就想毒癮發作的病人,手上
還未癒合的傷疤因為泡在水裡太久而顯得浮腫。


  「如果我能代妳受罪就好了……。」輕輕的,我坐在
她的身旁撫摸她的背,試圖替她取回一些溫度。


  左思逐漸停止身體的顫抖,隨著我和煦的掌溫遊移,
她的臉上露出一絲安心的表情。


  她抱著枕頭睡著了,昏昏沈沈的像在海裡游泳,又像
在太空中飛行。


  我不在她身邊的這兩天,她的情況更顯嚴重,只要自
己一個人獨處,就恐懼著另一個人突然出現。


  她的肚皮上微微弱弱的爬著青色的血管,無力的運送
著她體內的血液。我幫她搓著肚皮,經由溫柔的接觸似乎
能夠讓她感到和平。


  左思的睡臉就像一個天真無邪的孩子,因為有人陪伴
而能夠趕走心中的怯懦。而我這才知道,她是如此的需要
依靠。


  身處在無聲的靜默中,我幽然的感覺疲倦,我知道已
經不能和她分開,從我們都吃了那藥開始,就再也分不開
了。


  我抱著左思,聽她安穩的鼻息入睡,她的心臟用每兩
秒跳動一下的緩慢速度運作,砰通砰通吸引著我的心減低
跳動速度,趨於一致。 


  次日,我在恍若傍晚霞光的晨昏中醒來,左思睡在我
的身旁眼皮和緩的閉著。


  我看著她,希望她正作著好夢,不再受另一個人格折
磨。


  我決定去找阿克,無論如何要得到一個解決的方法。


  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我在昨天的同一個時間按了阿
克工作室的電鈴,我沒有他的電話,就算有相信他也不會
接。


  所以直搗黃龍是最好的方法。


  「是你?」 阿克開了門,冷冷的看著我。


  「不好意思,昨天……。」


  「不要說了,進來吧。」他的態度出乎意料的友善,
讓我順利進入他的地盤。


  昨天倒在沙發上那衣衫不整的女人已經離開,他示意
我坐在沙發上,自己也拉了一個圓凳坐著。


  「你一定很好奇,為什麼我沒有對你發飆。」阿克輕
鬆的笑著。


  我自然是一片狐疑,但是隨著他拿出那個小瓶子在我
眼前晃的時候,我恍然大悟。


  「昨天你看見的是另一個我。」


  「為了上那個馬子,我破例在白天吃了藥。」


  「似乎另一個我比較受女人歡迎,所以一開始我並不
害怕他的出現,但是久而久之……你知道的,他替我惹了
不少麻煩。」阿克抽著煙說。


  「你想問什麼說吧。」他輕咳一聲,看起來有些虛弱



  於是我一股腦兒的告訴他我想知道的事情,並且將左
思遇到的狀況全盤托出。


  「那個藥啊……」


  阿克告訴我,紅色烏鴉是三個月前才出現的藥,一開
始有個女人在他之前工作的地方兜售這種藥物,身為值班
DJ的他理所當然的制止了那個女人的行為。


  但是那個女人卻用了些手段和他上床,並且讓他吃下
藥物,自此阿克像是變了個人似的,從中獲取了不少利潤



  後來開了自己的店,因為這是他長久以來的夢想。


  阿克說他很懊悔,開店的人並不是他,而是另一個醜
陋的自己。


  我如遭雷擊般的震撼,立刻追問他那個女人長什麼模
樣,身型外貌如何。


  只因我也有過相似的遭遇。


  那個女人,或許就是我曾經遇上的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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