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兩個……三個……」


  我走過街角的公園,聽見稚嫩的童音哭泣著,缺乏維
護的小公園,兒童遊樂設施早已毀壞不堪使用,唯一可供
遊玩的只剩那個被設置在溜滑梯旁的砂坑。


  我聽見有個孩子哭的傷心,看了看時間,現在已經是
晚上十一點,怎麼會有小朋友在公園裡哭呢。


  一個看來只有五歲上下的小女孩跌坐在沙坑裡,不停
的翻找著沙堆裡的東西。


  小女孩嘴裡喃喃數著數字,一個、兩個、三個。


  她似乎找不到第四個,不知道她究竟掉了什麼。


  我丟掉嘴裡叼著的煙,向女童走去,她專心在沙堆裡
翻找,甚至沒發現我已站在她的身旁。


  這一座社區公園理當由里民辦公室維護,至少燈該修
一修吧。我這樣想著。


  環繞著公園的路燈,只有兩盞功能正常,其餘的數盞
燈,不是一明一滅的閃爍著,就是被頑皮的孩子用石頭砸
破了燈罩,而燈罩裡頭早已沒了燈泡。


  「妹妹,妳在找什麼呢?為什麼這麼晚了還在公園裡
,媽媽呢?」我用和緩的語氣與女童對話。


  「我的彈珠掉到裡面,找不到了。」女童抬起頭來看
我,大眼睛裡滿是恐懼。


  「叔叔幫妳找好不好,媽媽在哪裡呢?」


  「媽媽去上班,叫安安乖乖的待在公園玩,可是媽媽
沒有回來……其他的小朋友,都回家了,媽媽還是沒有回
來。」小女孩蜷縮著小小的身體,因為沒有吃晚餐而痛苦
不堪。


  我蹲下身子,伸手在沙堆裡摸索,一把一把的將沙子
往旁邊移。


  沒有多久,就找到了安安的第四顆彈珠。


  我用拇指和食指夾著彈珠,在安安的眼前晃了晃,笑
說:「妳看,彈珠找到了,叔叔帶妳去找警察伯伯,不要
待在這裡了好不好?」


  安安大力的搖晃著小腦袋:「不行,媽媽說不能跟陌
生的叔叔伯伯走,我要在這裡等媽媽回來。」


  這麼小的孩子不懂得分辨好人或壞人,一律的拒絕確
實是個教導孩子的好方法,但是卻在這時候產生了阻礙。


  「那叔叔去叫警察伯伯來找妳吧,請警察伯伯幫妳找
媽媽好嗎?」我柔聲對小女孩說著。


  「嗯。」安安咬著嘴唇,顫抖著點頭。


  不遠處,紅光和藍光交錯閃耀,一台社區巡邏車緩慢
的朝我們開過來。


  兩名員警一前一後的以小跑步接近我們,其中一人手
按在腰際的槍套上,似乎正顧忌著什麼。


  「你們來的正好,這個小妹妹………」我話還沒說完
,那名員警神經緊張的拔出了槍,一邊結結巴巴的說著:
「你不要說話,慢慢站……站起來。」


  莫名其妙的被槍指著,使我大為火光,正想向他說明
時,他更緊張了。


  「手!對,手放在頭上慢慢站起來。」


  「喂……我可不是什麼可疑人物!」依照警察的指示
,我用最緩慢的速度起身,同時將手放在頭上。


  另一名員警將安安抱上了車,而安安卻被眼前的景象
嚇的嚎哭了起來。


  「你在這裡做什麼?」警察不明就裡的問著我。


  「我路過啊大哥,任誰路過公園看到個小妹妹在這兒
哭,都會來關心一下的吧。」


  「不要狡辯!」


  「你承認你就是公園之狼吧!」那名員警歇斯底里的
吼著。


  這時我才想起來,最近我所居住的這區出現了一名陌
生男子,在幾天內犯下了猥褻和搶奪夜歸女子財物的刑案
,沒來由的被當成了那傢伙,除了苦笑,我還能有什麼反
應。


  當務之急自然是和他說明我的身份和處境,不過我卻
怕這個年輕菜鳥會因太過緊張而使槍枝走火,屆時閻羅王
問我怎麼死來報到,我還不好意思說呢。


  我慢慢抬起頭看他,年輕警察臉上的汗水就像下雨般
的滴落,他當下的驚懼程度,就像『厄夜叢林』裡,最後
發現真相的那傢伙,臉上表情的扭曲。


  「你是看到鬼嗎?」我一笑。


  「幹……鬼、鬼、鬼啊!」他連喊了三聲鬼之後連槍
也不要了,一溜煙的拔腿就跑,衝進警車之後以六秒加速
至一百公里的速度從我眼前消失。


  「看來我真該去買個虹膜變色片了,這兩天已經嚇到
四個人,這樣下去可不太妙。」我忍不住的竊笑著。


  我一腳把警槍踢到旁邊的草叢內,至於會被誰撿走或
是誰會被這把槍幹掉,那可不關我的事。


  和小路見面那天以來,已經過了兩個禮拜,我發現了
這個事實。


  每到夜晚,深藏在我身體裡的另一個人就會突圍而出
,搶奪身體的主控權。


  一開始我不敢睡,因為睡著了之後,『他』就像走到
停車場取車一般,輕易的就取代我的靈魂。


  幾天下來,我終究支撐不住身體的疲累,而使『他』
的詭計得逞。


  不過,除了白天的時候偶爾會有幾個嬌憨的女聲透過
手機和我說一些我聽不懂的話之外,倒是沒有發生什麼不
可思議的事情。


  我知道『他』這幾天晚上都和小路廝混在一起。


  所以小路就成為了我探詢『自己』夜裡行為的情報小
販。


  我確認了紅色烏鴉這種藥物,會引發出人類的深層意
識裡潛藏的另一個人格這件事。


  從靈魂最原始的地方挖掘出來的,陰險、暴虐、懦弱
、深沈等豺狼般的負面性格。


  似乎我的另一個人格,是屬於『玩世不恭』的那種類
型。


  簡單的說,就是個混蛋跟痞子。


  每當小路說到『他』在PUB 裡的經典言行,總要笑翻
了抱著肚皮在地上滾個幾圈。


  我對小路說:「怎麼我要吃了藥才有這種個性,你不
用吃藥就是這種個性了。」


  「誰叫我天生是個嗨咖,你本來就太悶了啦。」小路
拍拍我的肩膀,我漸漸的覺得,另一個我,『他』的那種
性格似乎也不壞。


  所以,我漸漸的開始放縱『他』的出現,越是不去抗
拒,『他』的所見所聞,一切的行動便與我的知覺相互融
合,仿若清水裡滴進了一滴墨水,以緩和的速度化開,而
使清水略微變了點顏色那樣,隨著『他』出現的次數頻繁
增加,滴進清水理的墨汁就越來越多,『我』變成了『他
』;而『他』變成了『我』。


  今晚,我在十一點開始夜間行動,打扮的時髦而入流
,就像男性雜誌裡的那些模特兒,用戲謔的表情冷漠觀察
社會,以華麗包裝自己,毫不猶豫於行為的放浪。


  我又想起那個慌張的警察,深夜,我站在街頭。


  開心的笑。


  時尚的東區,光彩奪目的夜,空氣有些濕黏,我的喉
嚨有些乾渴。


  除了酒,我不想讓任何的液體來滋潤我的渴躁,一杯
淡黃的威士忌,只要半球冰塊就好,太多就走了味。


  我到了店門口卻不想進去,這時我已經用茶色的眼鏡
蓋住了我血紅色的瞳孔,我坐在以白色磁磚拼貼的階梯上
,冷眼看著過往人群。


  旁邊就是烏鴉長壽,這間店的名取的真妙,台北沒有
烏鴉,卻有間店叫做烏鴉長壽。


  有一雙美腿從我眼前經過,黑色的裙擺像波浪般隨著
步行飛舞,我順著那雙腿往上看,是個妝化的雖濃,臉蛋
卻很吃粧的女孩。


  辣妹的手勾著個頭髮剃的精光,耳朵打了九洞連環扣
的街頭風男孩,見我放肆的盯著他的女伴瞧,瞧惡狠狠的
瞪了我一眼。


  我稍微拉下墨鏡,與他目光相對。


  大光頭立刻別過了臉,拉著他的女伴飛奔而去。


  「嘖嘖,穿這麼短,跑起來還真好看。」我對那景象
讚嘆不已,正想點煙,小路已經從我的身後跳出來。


  他喜歡偷偷接近你,然後像個影子般的跳出來嚇人,
又有誰會相信這位身為某男性雜誌首屈一指男模的傢伙,
個性比小學生還幼稚。


  小路有個在PUB當DJ 的朋友,給了他兩張票要他找人
去捧場,理所當然的我成為了那一位犧牲者。


  那是一間新開的店,在東區某條巷子裡,位於地下一
樓的PUB。


  「聽說今天是第一天開幕?」


  「人會爆多吧,火星那傢伙不知道送了多少張票去,
今天晚上憑公關票啤酒喝免錢啊。」小路笑道。


  「只有酒,怎麼夠呢。」我也跟著哈哈大笑。


  「你現在是我的同學,還是拉了紅K的烏鴉?」小路
突然瞪著我,表情有點抽筋的問我。


  我稍稍拉下墨鏡,隨即戴上,「我都是,唉你管那麼
多,晚上HIGH就好啦。」我勾著小路的肩膀,一邊將他推
往店裡去。


  僅容一人通過的狹窄階梯,連接著地底的瘋狂樂音鼓
動魔力衝擊腦門,店門口擠滿了等待同伴的人們,我逐一
的數過。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哇靠,隨便數
也有八個正妹啊。」


  「下面應該更多,你別在這裡就爽到中風,待會我沒
有戰友怎麼辦。」


  小路放開喉嚨講話,底下震耳欲聾的音樂已經影響了
上面的聽覺。


  小路突然把我的頭硬生生扭了九十度,「你看那邊,
極品出現了。」


  順著小路的指引,另一邊的機車旁站著一個女生,以
清涼挖背背心搭配僅堪遮掩大腿十公分的鵝黃色極限短裙
,一頭淡茶色頭髮染的自然而不造作。


  女孩之所以吸引小路目光的原因是前凸後翹的身材,
和那雙極品的長腿。


  「虞中,待會就把她列為第一號目標吧。」小路口水
都快滴到地上了。


  小路開始打他的如意算盤,我則一聲不響的朝那女孩
走去。


  「喂喂,你太衝了吧。」小路連忙叫我。


  我走到那女孩身旁,笑著。


  「嗨,左思。」


  左思削尖的側臉慢慢的向我轉過來,兩個禮拜不見,
她似乎瘦了些。


  對於我突然出現這件事,她顯得一點也不驚訝,向我
展顏笑著:「我染了頭髮,好看嗎?」


  「很適合妳,看起來更美了。」


  我想問她,這些日子裡,身體裡是不是出現了另一個
『她』。但是當我發現她眼裡的淡紅色,我就打消了這個
念頭。


  「誒,虞中。」


  「怎樣。」


  「你是不是又喜歡我了?」


  「為什麼這麼問?」對於這個突然其來令人措手不及
的問題,我微笑以對。


  「不然你幹嘛牽著我的手?」左思臉上浮現淡淡的微
笑,這種微笑我只看過一次,在日本的時候看過一次。


  在場所有的人,都變成了灰色的影像,我的眼中只看
見左思清麗的臉龐,城市的月光就像專門為她而準備似的
,精準的打光,只照亮我眼前的女孩。


  也許是藉由『他』的幫助,現在的我能夠說出以前不
敢說的話,然而我並不心急,只是看著她微笑。


  左思微嗔似的瞪我,「你啞巴啊,還是忘了中文怎麼
講?」


  「是啊,我又喜歡上妳了。」


  左思突然掩嘴笑了出來,以前的她,怎麼放聲大笑也
不會遮著嘴的。


  她又拉起我的另一隻手:「那我們還待在這裡幹嘛。



  左思手的溫度,既火熱又恰似冰涼。


  她拉著我下樓,我看著她的背影,覺得有些陌生,那
背心下的腰身,就和東區夜晚會出現的任何一個女孩一樣
,搖曳生姿的扭動著。


  店裡已經擠滿了舞客,半圓形的舞池旁就是吧台,我
看見幾個年輕人隨著音樂搖擺身體,不知是醉了還是K他命
的藥效發作。


  我突然開始好奇,這裡會不會有藥頭兜售紅色烏鴉,
如果有的話,這裡會不會變成另一個Death Zone?


  肉慾無比的影像又重新在我腦海裡浮現,如果這種情
況在台北真實上演,恐怕會引起軒然大波。


  小路從後方追上來,臉上的表情喜不自勝。


  「原來你認識這麼漂亮的辣妹,待會可要好好介紹。



  我一把摟住左思的纖腰,向小路示威:「她是我的,
你想都不要想。」



  我故做模樣的生氣,左思簡直笑彎了腰,她在我耳邊
輕聲說:「你怎麼變了個人似的,完全不像你啊。」


  「其實,現在我也不知道哪一個才是我。」



  「左思,哪一個才是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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