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覺得我是個怎樣的人?』在阿若的床上,她靠著
我的頭這樣問著。
那晚,我們直待到酒保要關店趕人才離開,踏著蹣跚
的腳步在不夜的台北街頭嘻笑。雖然醉了,卻一點兒也不
想睡,亙古永恆的夜色為我們停止了時間,讓我們淒迷的
美麗的共舞。
我第二次站在阿若家樓下,這個神秘的小巷子經過了
這麼多年,沒什麼改變。不過樓邊的車少了,街道拓寬不
少。
攙扶著阿若上樓,她粘著我撒嬌:「不要回去了啦,
陪我睡覺。」
我不禁莞爾,一個成熟獨立年近三十的女人此刻竟像
個孩子般耍賴。
她的房間擺設卻和以前不同,多了新穎的液晶電視,
和一台時髦的MAC電腦。
『我覺得,妳是個美麗自主的新台北女性。』我打趣
說。
『還有呢?』她摟著我的頸子,磨蹭我的臉頰。
『有一點離經叛道,有一點憤世嫉俗。但是在我眼裡
卻是可愛的,像左岸香頌般輕鬆自在。喔……對了,我最
喜歡妳貓兒般的慵懶。』
『你形容的真棒,為甚麼以前只會說三字經的你,現
在變得這麼會說話呢?如果我現在是喜歡男人的,你已經
征服我了。』阿若眼神迷濛,連著說話也含糊不清。
我想起少年時代怒問阿若為甚麼這麼漂亮卻只喜歡女
生的事件,那晚我醉得荒唐,卻臣服在阿若的溫柔之下。
『阿遠?』她以為我睡著了,不知道我只是閉著眼睛
回想往事。
『嗯?』我用鼻子發出聲音,事實上睡魔已經偷偷來
。
『如果我們不曾相識,而有天我們在左岸擦肩而過,
你會不會回頭看我一眼?』
『嗯……也許,也許我會捧著火紅的玫瑰,不顧一切
的對妳展開追求。』
『不放過我?』阿若甜美笑著。
『對,絕不放過。』我閉著眼,深呼吸。
這種關係,還能持續多久?阿若這個問題引發了我的
深層恐懼,在這個當下我喜歡這種感覺,但是我們之間的
關係終究不正常,我們不是戀人,不像朋友。
就算她是個雙性戀者,她會不會愛上我,而我會不會
愛上她?
無比複雜的難題。
我想問她關於小雁的問題,無奈怎樣也不敢開口,我
甚至擔心著她還惦記著她。這麼多年之後,一切似乎又回
到從前,三角關係彼此箝制、禁錮著對方。
『阿若……。』
沒有回應,她在我的懷裡睡的香甜,我伸手摸索床頭
櫃上的煙,試圖趕跑這種潮濕頹敗的感覺。
轉眼又是天光,暫停的時間終究要趕上時序巨輪的運
轉,它加速著跑。
泛現魚肚白的天際之後是一夜難眠,我寫了張字條放
在床邊,留下沈醉甜美夢鄉的阿若,快步下樓招了台一大
早就出門營業的計程車。
向司機說出我住處所在之後,我失去意識般的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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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走,我會情不自禁的吻妳。
如果不走,我會難以控制的愛妳。
如果不走,妳的溫柔會像古柯鹼般讓我上癮。
如果不走,那麼我就不得不強迫自己離開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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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嗅到自己身上的腐敗氣味,像潮濕的落葉交互相疊
千百年後散發出來的味道。
寫下了那些句子,是我靈魂的嘶吼,溫柔終究是征服
男人的最佳利器,我害怕我會恐懼,恐懼著不再慣於接受
她的溫柔,一旦逃了,就再也沒有回來的路。
週一,症候群。
我拖著疲憊不堪的身軀還是爬到了公司,畢竟剛開始
上班的新人缺勤會在同事之間營造出不好的印象。
開完精神衝擊的會議之後,主管告訴我:「這個案子
對我們很重要,上頭是看得起你才交給你,希望可以在一
個禮拜之內把提案搞定。還有記得跟『他們』開過會後把
最終企劃交給我。」
我在心裡幹譙:「既然知道對公司很重要,就不要把
案子交給才來兩個月不到的新人啊!!」
不過還是得陪笑打官腔:「我會儘速完成的,放心交
給我吧。」事實上我連接下來要幹什麼都還不知道,無中
生有的自信把這句話拱出了喉嚨。
主管很滿意的拍拍我的肩膀,其實就算搞砸了,了不
起也是我收拾細軟走人,對她來說一點影響也沒有。
這就是美麗的殘酷現實,美看重為其名的打壓。
我回到座位上,翻開初階企劃案,劈頭看見的合作廠
商名稱就是熟悉的CK MORIS。
妖艷的婉君。
我想起Maggie的外號,微笑爬上嘴角。
『或許沒有我想像中的那麼無聊。』我心想。
不知道是哪個哲學家說過:「生命的樂趣就在於不斷
吸吮自身的精髓。」
那麼化身吸血鬼,吸吮他人的生命精髓是不是會更有
趣呢?這個突如其來的想法逗得我笑了。
我馬上撥電話給Maggie,期待聽到她火辣煽情的諷刺
。
向Maggie說明了此次企劃的用意之後,立刻敲定開會
的時間,初期的草案由我和她達成共識之後各自向上頭提
案。
審核通過就付諸執行。
Maggie約我在東區加州旁的StarBucks 見面,今晚七
點。時間選的正好,我五點要赴斬雞的約,他們的劇場工
作室正需要專業人才給他們一點行銷上的建議。
敲定所有的約之後,我輕鬆的伸個懶腰,放在桌上的
手機突然振動起來。
阿若發來封簡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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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是流離的伏爾泰,我會毫不猶豫的為你癡狂。
如果你是哀傷的君士坦丁,我願意陪你同遊無間地獄。
如果你是孤高的李太白,我願是那詩裡的楊玉環。
如果你是溫柔的伯樂,我已經馴於你的眼神。
如果你是殘暴的尼祿,那麼請取走我的血與肉,讓我死在你的手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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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若的文筆很好,而我知道她的話中涵義。
我笑笑。
「可惜,我都不是。」
坐捷運來到斬雞位於西門町的工作室,一棟老舊的大
樓內,斬雞一看到我就笑開懷。
「好久不見!阿遠你一點都沒變耶。」
「可能我從以前就已經老起來等了,只有你一個人嗎
?」我在他門口探頭探腦。
「還有兩個劇場的夥伴在對台詞,不過我們不用管他
,先進來坐。」
我尾隨斬雞走進工作室,裡頭凌亂不堪,手工製造的
舞台道具散落在陳舊的角落裡,斬雞回頭笑說:「很亂吧
,讓你見笑了。我們現在的資金只租的起這樣的房子啦。
」
我搖搖頭:「不會啦,比我住的地方整齊一點。」
的確,我的租屋處除了四壁冷調,床板和書櫃外,就
只剩一地的空酒瓶,任誰看了都要搖頭嘆息。
這裡熱鬧多了,至少還有點人氣。
斬雞遞給我一瓶綠茶,自己也開了一罐。
他忙著跟我敘舊,淨講些高中時代我們幹下的蠢事。
我告訴他,舊校舍的摸壁鬼傳說其實是我跟豪哥幹下
的,斬雞簡直笑翻天。
「的確像你們的作風,這種事也只有你這白爛的腦袋
想的出來。」
「你知道阿豪現在在幹什麼嗎?」我和他幾乎是同時
說出這句話。
原來畢業之後,我們和他都斷了聯繫。曾經那麼不可
一世的阿豪,現在或許依舊是人中龍鳳吧,每每碰上他的
事,我便有種自愧不如的感覺。
斬雞喝了口茶,自己點根煙,遞煙給我的時候臉上表
情神秘兮兮。
「不過我知道李風儀的下落喔。」
李風儀,遙遠又熟悉的名字,事隔多年之後突然聽見
這三個字,心中的感覺還真是妙不可言。
「她後來也考上台大。」斬雞說。
「我們學校有這麼威嗎?這麼多人上台大啊?」我狐
疑著。
「她念經濟系啊,我念戲劇,天兵念資訊工程。全校
不就我們三個還有七班的粽子上而已嗎?」
「粽子?」我根本想不起來有這個人。
斬雞哈哈大笑:「那沒關係啦,反正她現在在外商公
司當小主管,她沒有考研究所就去工作了。」
「聽說大學的時候根阿豪分了之後阿豪就從此失去蹤
跡,我們同學之間沒有一個有他消息的。」
「這樣啊……。」
我回想著這些年我所經過的這些事,突然有種昨日如
昔的感嘆。
「唉呀,時候不早了,我七點還有約。斬雞不好意思
,我要趕去東區。」我一看時間六點半,連忙收拾東西走
人,臨走之前丟給斬雞一疊DM叫他自行參考,選個喜歡的
再打電話給我。
急忙跳上計程車直奔東區,我打從心裡希望Maggie不
要那麼早到。讓女生等我並不符合我的原則。
加州健身房前方的人行步道上有幾個辣妹穿著清涼大
跳熱舞,吸引來往過客駐足觀看。
不管什麼場合,辣妹熱舞總是製造人氣的最有效方式
。
穿的一身普普風像個活動看板的Maggie站在捷運出口
旁靜靜的看著人群與熱舞,她削尖的下巴低著彷彿在思考
甚麼。
我跳到她的面前,打了個哈哈。
「雖然妳早到,可我也沒遲到。」時間正好是六點五
十五分,我即時趕到。
Maggie看我滿頭大汗,噗的笑了出來。
「我沒說我等很久啊,事實上我早你兩分鐘到而已。
」
她的眼神像針,冰冷鋒寒,嘴角笑著,但是眼裡的怒
意卻直傳到了我心裡。
Maggie是個厲害的女人,我第一時間就這麼覺得。
她突然拿出手帕交到我的手裡。
「不要嚇得像隻鵪鶉一樣嘛,借妳擦汗,『有機會』
再還我。」
「有機會嗎……?」
Maggie是個厲害的女人。
這點,毋庸置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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