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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我跟你說一件事。」

前幾天,我接到一通來自大學同學俊傑的電話。我還在讀大學的時候,他是我的室友,我們倆感情很好,因為彼此都是交不到女友的宅男,大四學分較少,我和他每天都在宿舍玩網路遊戲,偶爾會取笑對方為什麼這麼沒女人緣。

大學畢業四年了,因為工作的關係,退伍出社會後與大學同班同學的往來就變少了,若要問為什麼,我會告訴你,那是因為我選錯了工作。

我退伍之後坐的第一份工作是直銷業務員,都是因為聽信了那猶如邪教祭典般的事業說明會上諸多藍鑽紅鑽什麼鑽階級的經理協理業務副總現身說法,讓初出社會的我著了道。一開始接觸直銷這個事業,就彷彿身上開了防護罩,任誰接到我的電話都是退避三舍。

唯獨俊傑不會拒絕我的邀約,他是個老好人,老是被女生當成工具人使用,雖然我的狀況也好不到哪兒去,但是防備心比他強一點。

我應該不是個作業務的料,所以半年後我離開了直銷公司,發揮所學專長,在家裡當SOHO族接網頁設計的案子,收入勉強可以支撐一個人生活開銷所需。

成為SOHO族之後,我的生活進入了繭居狀態,有時趕起案子三天不闔眼也是稀鬆平常,房間裡擺滿了我喜好的動漫產品,我擁有高畫質的液晶電視與PS3,卻沒有接上第四台。那是因為我的生活所需全從網路世界裡獲得,24小時網路購物是我的好夥伴。

有了便利的網路,誰還需要出門呢?

俊傑則是進了一間專門作怪談靈異報導的出版社,規模之小難以想像,除了老闆,編輯,行銷外,就只剩下俊傑,他的名片上印著採訪報導兼庶務總經理。

意思就是個打雜的傢伙。

託他的福,我不時能夠聽見許許多多的都市靈異奇談,當然我認為那是編撰出來嚇讀者的成分居多,畢竟他們這種雜誌就是惟恐天下不亂。

我點起菸,掏掏耳朵,準備聽俊傑又想跟我唬爛什麼靈異故事:「怎樣,神秘兮兮,難道是你交女朋友嗎?」

「如果你交了女朋友,那可比什麼鬼故事都要恐怖一百倍。」我笑說。

「胡扯,我早就看開了啦,像我這種人,到死都不會有女人緣啦。」他哈哈大笑。

我嘆了口氣:「幹嘛這麼悲觀,以後是宅男的時代了,我們要相信宅男一定出頭天!所以你想跟我說什麼?」

俊傑神秘兮兮的說道:「你家附近橋下的那個老社區裡不是有間電影院嗎?大一的時候你還帶我去那裡看過二輪片。」

俊傑說的電影院是我孩提時代的回憶,以前好萊塢洋片還不流行的年代,台北到處都是這種小戲院,只有一個或兩個廳,又髒又臭,蟑螂老鼠橫行的地方。

「當然知道,你說的是旺成大戲院吧,我異域一二集都是在那兒看的,咱們大一時到那間戲院看完電影沒多久後,暑假不是發生了納莉風災嗎?那間戲院淹水過後就一蹶不振,關門歇業啦。」我說道。
俊傑興奮的說著:「對,就是納莉風災,我最近收到了一則很有趣的投稿,是一個高中生寫來的信,還附上一張照片。」

「該不會是靈異照片吧?」我心內惴惴。

俊傑說道:「你不虧是我的好麻吉耶,我還沒說你就知道了。投稿信件中寫著,那一群小高中生在暑假的某一天舉辦了試膽大會,地點則選定那間因水災而倒閉的荒廢電影院。據說他們在裡面見到了非常恐怖的東西。」

「怎麼恐怖,不就是鬼嘛,你的雜誌每個月都有好幾張靈異照片,在說哪裡不死人啊,鬼這種東西到處都有啊。」我哈哈大笑。

俊傑咳了一聲:「很多都是假的啦,你心知肚明,何必講那麼明白?這次機會難得,我想親自去走一趟。」

「怎麼去,我常路過那裏,電影院基本上出入口都是封死的啊,況且那附近的住家也因為淹水嚴重早就搬離了,跟死城沒什麼兩樣。」

俊傑說:「這樣才好啊,阿敦,咱們是好兄弟吧。」

這人一提起兄弟兩字,我心裡就有不祥預感。

「那裡又是你的地盤,陪我走一趟啦,這是兄弟一生一世的請求。」

「哇靠,你一生一世的請求差不多已經有十五次了,兩隻手不夠算勒。」我笑說。

仔細想想,我也有十幾天沒出門了,手邊的工作正好告一段落,就陪俊傑出去探險吧。

三天後,俊傑依約準時開車到我家樓下,我則是帶了相機出門,身為一個專業宅男,職業規格的單眼相機也是必備品,花大錢買來想參加正妹外拍的機器,沒想到第一次出動卻是去拍靈異照片。

旺成電影院距離我家並不遠,於是我建議俊傑步行前往,說真的,自己住家附近竟然有靈異地點,其實讓我有點恐慌,那間電影院我可是三天兩頭就會經過啊。

皎潔的月色下,我們倆人並肩往電影院前進,那座陸橋本來下方有鐵軌經過,但鐵路地下化後,陸橋也就形同虛設,行人非常稀少。

走過了陸橋,進入老社區的範圍內後,氣氛登時一百八十度轉變,這裡的房子少說有三十年以上歷史,因地勢低窪,每遇大雨必定淹水,更別說是夏秋交際颱風密集侵蝕的時期了。

這幾年來,我不曾在晚上進入這個地區,大多數的住戶都已經搬走,一整排的空屋散發出一樣的氛圍,青綠色的藤葛不知從哪裡開始延伸,有些鑽進了破裂的窗戶,爬進屋子裡。

俊傑眼睛都亮了,擎起相機往四周猛拍,高興的說:「哇塞,才幾年沒來,怎麼會荒廢成這個樣子?」

我聳聳肩,說道:「你問政府啊,既然都市更新規劃了這裡,卻又遲遲不改建,那些舊房子只能放著生蚊子。」

「阿敦,你知道嗎,有一種說法是說,房子這種東西,沒人著的時候,就會有鬼住喔。」

「哭么勒,哪來那麼多鬼啊。」我被他說的話嚇得出了一身雞皮疙瘩,連忙出言反駁。

但不可否認的是,當我們穿越社區內彎彎曲曲的巷道時,總有種周身不自在的感覺,除了微弱的街燈以外,社區內再沒有任何光源,夜風吹過,鑽進了破窗內,又從傾毀的鐵捲門穿出,那聲音聽起來像是有人躲在空屋裡哭。

我們終於來到電影院前,那荒廢的戲院自有一股令人恐慌的氣勢,站在門口望進去,鐵捲門內漆黑幽森,左右兩側是金廳銀廳的入口,正中央是販賣部,不禁令我想起兒時站在這裡央求父母買爆米花給我吃的情景。

「俊傑,這裡封死了,要往哪裡進去?」

俊傑領著我繞過戲院,低聲說:「高中生的來信內提到,停車場那邊的後門鎖頭已經鏽爛了,可以直接打開。」

他伸手拉開那扇斑駁鏽黃的門,從裡頭衝出一股難聞的霉味,我皺眉說:「好臭,這是什麼味道啊。」

「腐臭味,可能是老鼠或野貓的屍體吧。」俊傑打量手電筒,一馬當先走了進去。

我佩服那傢伙的勇氣,靈異報導作久了,連膽子也變得這麼大。

從停車場的後門進入的是戲院的銀廳,我和俊傑站在最後一排的走道旁,手電筒的燈光照亮了這廢棄已久的空間。隨著手電筒光束掃過,空蕩的戲院內鬼影幢幢,光影交雜,很容易讓人產生見鬼的錯覺。

俊傑拿起相機,喀嚓喀嚓拍了兩張照片,閃光燈啪啪閃了兩下,第一二排地勢較低處居然還有積水,也許是下大雨的時候流進戲廳內的吧,納莉水災都過了那麼多年,積水早該乾了。

「喂,我說,你還沒告訴我那些高中生在這裡碰見什麼很恐怖的東西啊。」我和俊傑爬上樓梯,走到戲廳後方的放映室裡。當年撥放影片的放映機還立在這裡,一樣鏽蝕斑斑。

俊傑拉出一段膠卷,用燈光照下,喃喃說道:「那群高中生,當時也是站在這裡,用相機往戲院內拍,然後拍到了這張照片。」他伸手入懷,拿出投稿照片交到我手裡。

我拿起照片一看,頓時渾身發毛。

那張高中生們拍到的靈異照片,拍攝方位角度與我現在站的位置相同,面對著戲院內的大螢幕。

而那螢幕上,出現了一張巨大的恐怖女人笑臉。

泛著陰森青光的臉映在布幕上,彷彿對著拍攝者邪笑,我看了一眼照片,嚇得魂不復體,隨即把照片丟在地上。

「靠!這也太恐怖了吧!」我大聲哀號。

「猛吧,當初我看到照片的時候也是毛的不得了。」俊傑得意洋洋說道:「希望這次我也能拍到這麼猛的照片。」

「哇勒……我可不想奉陪,這根本就是自尋死路啊。」
俊傑哈哈大笑,拿著相機對著我閃了幾下,閃光燈的亮光頓時使我睜不開眼睛。
過了一會兒,我睜開眼睛,正準備開罵,卻看見俊傑臉色發青,相機遲遲不放下。

我的身後……肯定有什麼東西。

我不敢回頭看,連忙對俊傑使眼色,這裡絕對不能繼續待下去了。

這時候,本應損壞的放映機卻發出了嘎啦、嘎啦的聲響,在我和俊傑的注視之下,開始自行運轉。

我知道放映機會播出什麼影像,剛才我已經見過了。

我和俊傑一聲發喊,哇哇大叫衝出了放映室,這間廢棄戲院鬧鬼,千真萬確。

就在我們跑到鐵門旁的時候,我的眼角餘光不經意的掃到戲院內的大螢幕,是的,那張女人臉孔正悽厲的笑著,戲院內的音響設備轟隆作響,發出了震耳欲聾的狂笑聲。

我們衝出戲院,跑得上氣不接下氣,一直到過了陸橋後才停下來。

我想那時我的臉色應該比鬼還難看:「靠……那是怎麼回事,這……這鬧鬼也鬧得太兇了吧!」

俊傑直接躺在地上,不住喘氣:「發了,這次真的發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對他怒目而視,大聲吼道:「喂,你想發財也不要拖我下水,媽的沒安好心眼。」

「抱歉啦,改天請你吃一頓好料的。」他拿出相機檢視剛才拍到的照片。

「剛剛拍到你身後站了一個女人,渾身溼淋淋的,我想應該是水災的時候淹死的。」他一看相機螢幕,卻咦了一聲:「怪了,我明明看見了啊。」

我湊過頭去一看,閃光燈照的我滿臉白光,眼睛緊閉,而我身後是放映室的入口,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

「你真的看到了?」
「當然,差點嚇得連魂都飛了。」

俊傑到我家稍作休息,還是懊惱不已,直說這照片怎麼沒拍好。

見他這模樣,我也不忍心繼續責備他,半開玩笑的說:「雖然你照片沒拍到,但飯還是要請啊。」

我目送俊傑上車,並對他說道:「小心開車。還有,我覺得明天最好到廟裡拜一下,求個護身符消災解厄,知道嗎?畢竟剛才碰到那種事情。」

俊傑無奈說道:「知道了,再會啦。」

俊傑該請的那頓飯,我始終沒有吃到。

半年後,某次的同學會,我終於收到邀請函,大學同學大部分都來了。我左看右看,卻沒發現俊傑的身影。
「怎麼你們沒發邀請給俊傑嗎?」
主辦人笑道:「我有打電話給他,聽說他交女朋友了,忙得沒時間過來。天下第一宅男俊傑居然也交得到女友,阿敦你可要加油啊。」

「難怪他這麼久沒出現,原來是交女朋友了啊。」我尋思。

心裡雖然有點嫉妒俊傑,但還是必須大方給予祝福,畢竟他找到了自己的幸福,而我這個快三十歲的老宅男,也應該更努力了。

同學會結束後已經是晚間十二點半,我跟準備去第二攤的同學們告別,一個人走出遠企飯店,延著敦化南路往忠孝東路的方向走。

我抽著菸,心裡有點著急,害怕著會不會就這樣孤獨一生。

「阿敦。」我身後響起了熟悉的聲音。

「俊傑?」

我回頭,看見了俊傑。

「你怎麼現在才出現,同學會都結束了。」我一邊笑,卻察覺到俊傑臉色有些異狀。

他臉色蒼白,歪著頭,就連行動都十分遲緩。

「你是怎樣,學康安喔?」我笑道。

那時候我嘴裡的菸沒能叼好,掉到了地上。

有個女人從俊傑身後出現,啊……應該是他的女朋友。

那女人我曾經見過。

半年前,在俊傑的車裡……和電影院的布幕上。

當我看見俊傑脖子上暗紅色的勒痕時,我便明白了一切。

為什麼那時候俊傑不聽我的話,他一定沒去廟裡求護身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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