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前,MSN和即時通都還沒出現的年代,那時候
時興的通訊軟體是ICQ。


  I SEEK YOU。


  十八歲的我剛通過推薦甄試上大學,高三的後半年整
天在學校裡晃來晃去,跟遊魂似的,連老師看了都覺得厭
煩。


  每天下課後除了固定去撞球間報到外,我的活動只剩
回家打開撥接網路,連上ICQ之後開始無止盡的隨機搜尋



  缺乏擺放大頭照功能的ICQ,純粹就是一套文字通訊
軟體,除了訊息送達時的『喔喔』聲外,安靜的夜裡只能
聽見快速敲擊鍵盤的喀喀聲。


  掀開這段塵封已久的回憶,想起了高三下學期的某一
個週末。


  我在搜尋列上設定了搜尋條件:「female,Asia,18
~24」搜尋結果列出了上百個聯絡人,我隨機按了幾個加
入通訊名單,並且送出Hello的訊息。


  過了一個小時,也許是那些女孩不喜歡被人打擾,也
許她們跟本就不是女孩。


  總而言之,我枯坐在電腦前,浪費了不少電話錢。


  正當我感到窮極無聊,房間裡的氣氛空洞的難以忍受
時,我聽見了『喔喔』。


  那個女孩自稱為Seraph,聖經裡記載的六翼天使,一
個美麗的名字。


  她22歲,比我大上四歲,剛從香港中文大學畢業。


  也許是我和她聊天的調性相合,又喜歡說些顛三倒四
的玩笑話,那天晚上我忘記了撥接的?


  我們準備道別各自入眠之時,她送來了一個訊息。


  「明天你還會上線嗎?」


  「一定會的。」我說。


  那個年代,還不流行整天掛網,會開ICQ上線的人,
都是想要專心聊天的人。


  半夜三點,我躲到陽台抽煙,還沒拿到煙牌,也怕被
父母發現自己有不良嗜好。


  我在心裡想著,這次聊天愉快,22歲的女孩子對18歲
的我來說,就像是個禁忌的幻想。


  成熟的女人不知道長的什麼樣子,她會是個美女嗎?
還是恐龍呢?


  這個問題在我心裡反覆了好幾個月,在數位相機還沒
開始流行的年代,想要到照片可是比登天還難。


  後來我用掃描器掃了自己的照片放在電腦裡,傳給了
Seraph,她笑著說:「你看起來好青澀喔,好有高中生的
感覺。」


  「我本來就還是個高中生。」我也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Seraph的微笑使青澀的我亂了方寸。


  「你……有過性經驗了嗎?」她突然丟出這個訊息,
來的突然。


  「當、當然有啊!」我很逞強的回應她的疑問,其實
我連接吻的經驗都沒有過。


  「真厲害。」她說。


  我不曉得她指的是哪裡厲害,是十八歲就有過性經驗
厲害,還是我的床上功夫可能很厲害。


  「那‥…妳呢?」


  就這樣,我和她開始聊起關於性愛的話題,我從來沒
想過,第一次禁忌話題的對象會是個香港女生。


  可能是網路的隔閡,也可能是我們之間個性調和,Se
raph放的很開話題也辛辣無比,讓我在這種話題上總是得
到不少笑料和知識。


  和她聊天變成了一種習慣,直到我升大一之後,依然
是固定每晚11點上線,給她一個微笑?


  對那時候還沒交女友的我來說,心裡隱約的就將Sera
ph當成了自己的女友看待。


  縱然還沒看過她的真相,可能一輩子也看不到,但我
依然不可救藥的沈溺於其中。


  「如果妳有來台灣找我,我可以充當你的男友幾天。
」我開玩笑的說著。


  「好啊!」她很高興的回答我。


  這般的回應使我有些錯愕,在女孩的心裡,究竟又抱
持著什麼樣的想法,她是怎麼看待這?


  「妳會和我接吻嗎?」我著魔似的打出這些訊息,期
待著Seraph的回應。


  「如果你充當我的男朋友,那當然會囉。」


  「那做愛呢?」我硬著頭皮追問,其實打字的雙手微
微顫抖著。


  「不知道耶,但是你還真敢問,哈。」


  這個脫序的話題在她放出軟釘子之後無疾而終,我也
不敢再提相關的話語,Seraph向我要了地址,說是要記照
片和信給我。


  在那一刻,我的心跳的很快,至今依然記憶猶新。


  一個禮拜之後,我收到了一封來自香港的國際郵件,
裡頭有張信紙,漂亮端正的繁體字跡?


  還附上一張護貝過後的照片,上頭有兩個女生。


  左邊的女孩又高又瘦,五官不甚好看,有點像是死掉
兩千年又被挖出來展示的埃及法老王。


  右邊的女孩子稍矮一些,穿著緊身牛仔褲和黑色上衣
,笑得很甜,眼睛明亮有神。


  是個標準的美女。


  當然,我毫不猶豫的將Seraph的印象套用到右邊的女
孩身上。


  我想她就是這樣的美女。


  那天晚上11點準時上線,我告訴她,我收到信了。


  「你猜我是哪一個?」


  「右邊長頭髮的那個。」我立即回應,沒有半點遲疑



  只是,這一等,就等了三十分鐘才得到她的回覆。


  她說:「對不起喔,你可能要失望了。」


  無疑的是個晴天霹靂,和我每天透過網路相通訊息半
年的她,竟然是個埃及老乾屍。


  青澀的幻想在那一刻破滅,我只覺得欲哭無淚。


  轉念一想,和她聊的來就好了,為什麼要在意她的長
相?


  畢竟這半年多培養的默契和友情並非一般,難道她長
的不好看我就鄙棄她嗎?


  我照了鏡子,告訴自己,你他媽長的也沒多帥!


  用力的調適心情之後,我面帶回笑回到電腦前,告訴
她。


  「當然我希望妳是右邊漂亮的那一位,但是妳是左邊
的我也不會失望。」


  「真的?」


  「嗯,真的。」


  「……我可以打電話給你嗎?」Seraph突然提出要求
,她想打越洋電話跟我聊天。


  據她所言,香港以手機撥打國際電話來台灣費率並不
是很高,小聊一下應該沒問題。


  五分鐘後,我那隻只拿來當鬧鐘的手機響起,我聽見
了標準的中文口音,而不是廣東腔的港式中文。


  像棉花糖般甜軟的腔調,聽起來旖妮浪漫,近似暗夜
的夢語呢喃。


  Seraph說她原來是上海人,小學時才舉家搬遷到香港
,所以中文沒有香港口音。


  而我真正的見識到了書本裡所說的「吳噥軟語」蘇杭
的女孩說話總是這麼軟綿綿輕飄飄的,就算講普通話,也
像是調情風調。


  只是想起她的長相,搭配上極端不協調的甜美嗓音,
讓我猛打寒顫。


  我拼了命的摒除心中的邪念,以正念和她聊天,在電
話中她告訴我,寒假的時候她想來台?


  「我可以帶妳出去玩,做個稱職的導遊。」


  Seraph在電話那一頭呵呵笑著,光聽笑聲就讓人心醉
神迷。


  「那臨時男友呢?」


  「沒……沒問題!」我苦笑說。


  那時候,我下了必死的決心,我知道這一去就不能回
頭了。


  時間很快的到了寒假,我知道這一天總是會到,早上
十點,我搭國光號客運到了中正機場接她的飛機。


  我大概是太早到了,機場出境大廳裡零零落落沒有幾
個遊客,我仰頭看著飛機航班表,找到了那班八點三十分
從香港出發的國泰航空班機。


  Seraph就快到了,我心想著。


  待會見到她,該說什麼好,我緊張的像個剛上戰場的
阿兵哥,第一次見網友,對方竟然從香港遠道而來。


  來自香港的旅客一個個的提著行李箱走出大門,我搜
尋著人群,尋找那一位法老乾屍女孩的身影。


  我的手機在這時候響起,聽見了她甜美的嗓音:「我
到了機場,你在哪裡啊?」


  於是我舉起雙手揮動,並且告訴她我的位置。


  遠遠的看見一個女孩提著小登機箱往我這走來,一頭
飄逸頎長的黑髮,像是黑色的瀑布。


  Seraph的眼睛笑成了美麗的半月彎,清澈的眼瞳望著
我:「第一次見面呢。」


  我一拍腦袋,原來我被騙了。


  她就是照片右邊那個女孩子,只是想騙我看看反應而
已。


  「那時候我騙你,有沒有嚇到?」她竟自然的挽起我
的手臂,讓我的臂彎靠在她柔軟的胸前,就像女朋友一樣



  「我嚇死了。」我笑說。


  「但是,我還是決定要和妳見面。」


  Seraph一敲我的腦袋,笑說:「就是因為這樣,我才
想來台灣見你。」


  她本人就和她的聲音一樣甜美可人,從那樣漂亮的唇
形中吐出糖絲般的聲音,也絲毫不顯突兀。


  「那……這幾天就要麻煩你當我的男朋友囉。」上車
前她親了我的臉頰一下。


  我面紅耳赤,大概跟關二哥差不多紅。


  接下來的幾天,我騎著老野狼帶她逛台北市各大景點
,吃著名的小吃。


  天公出奇作美,連著幾天陰雨綿綿的天氣因天使的到
來而大放光明。


  雖然她像個小女友般親密的挽著我的手,但我這幾天
裡始終提不起吻她的勇氣。


  那時候我還不明白,男人應該主動一點。


  Seraph回香港前的一晚,我帶她到了文化後山看夜景



  我也是第一次來,沒想到這個地方氣氛這麼浪漫。


  從陽明山上俯瞰台北盆地,就像千萬盞的水晶燈在黑
夜中閃爍,微風徐徐,拂動了她的秀髮。


  她主動靠在我的懷裡,喝了啤酒的她醉意濛濛,望著
她剔透的唇色,我終於鼓起勇氣。


  「我可以吻妳嗎?」


  沒想到她卻在我懷裡笑的花枝亂顫,「沒有人這樣問
的啦。」


  這讓我陷入極端窘迫的狀況中,紅著臉不知道該如何
是好。


  Seraph坐直身子,水汪汪的眼看著我,然後捧著我的
臉頰溫柔的吻上。


  那是我第一次和女生接吻,對象是一個香港人。


  不知道持續了多久的吻,她以柔軟的舌尖引導著我,
一步步的進入缺氧的迷幻空間。


  「你的口水好多。」她笑著。


  「我……我……。」我拼命喘氣,只能發出單語狀聲
詞。


  送她回旅館的那個晚上,我將她壓倒在床上,瞪著眼
睛不曉得下一步該怎麼進行。


  我只能吻她,因為從她眼裡,我看不見喜悅或厭煩,
平靜無波的眼神。


  我不敢脫她的衣服,一是沒有經驗,二是怕被她討厭



  就這樣僵持了十幾分鐘,她輕輕推著我的胸口。


  「很晚了,你該回去了。」Seraph淡淡的說著。


  被趕出了旅館,我站在深夜的街頭,望著夜空,竟然
有些感傷。


  我和她之間確實有情愫漸漸的增生,但是我和她卻沒
有在一起的可能性。


  只因為相隔了一個台灣海峽,太過遙遠的距離。


  那時候的她,其實也正為情所困,碰到我之前,她和
一個有婦之夫發生了婚外情。


  在寫字樓當差的她,每天生活過的渾渾噩噩,就連感
情也不得善終。


  她說:「幸虧我遇上了你。」


  長達半年,每天的ICQ對話,讓她找到了生活的新動
力。


  她和我一樣,每天就期待著晚間11點的到來,那是我
們約定的時刻。


  隔天,我起了個大早送她到機場,美麗的她笑語盈盈
,沒有一點點離別的感傷。


  飛機到香港只要四十五分鐘,馬上又可以上線見面。


  離別前,我向她索求一個最後的吻。


  Seraph眼眶微濕,靠在我的胸口,以食指抵著我的唇



  她幽幽的說著。


  「不可以,吻了,我就不想走了。」


  那是她對我說的最後一句情話。


  很多年過去了,ICQ也被時代的洪流吞沒,已經沒有
什麼人使用這個軟體了。


  我和Seraph也斷了聯絡,不知道她現在過的怎麼樣。


  只是偶爾聽見『喔喔』的聲音時,我都會想起十九歲
那一年寒假所遇上的美麗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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