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提著簡便的行李踏出臨沂機場,正式踏上這個山東
省佔地最廣,歷史悠久的文化古都。臨沂市是山東最大的
省轄市,氣候溫和適宜人居,礦產豐富,在此地農林漁牧
活動興盛,更是一個漢滿蒙回多民族雜居之地。


  這些東西,都是我們在高中地理課本中學到過的東西
,對於自己超強的記憶力,年過三十了還能夠回想起那一
位課堂上的老學究用他鄉音濃厚的山東腔講學,每次講到
孔子故里曲阜、大書法家王羲之故居也在山東之類的話題
,年逾七十的老先生便會異常亢奮,滿腔熱血的睜開他那
滿是眼屎的老花眼,口若懸河滔滔不絕的向我們講述山東
的歷史文化。


  也因為這樣,大陸二十三個省分中,我對山東的印象
特別深刻,有種第二故鄉的感覺,雖然我在今天之前從來
到過山東。


  山東的緯度在北緯三十四度,比台灣高上許多,氣候
涼爽,從海上吹來的風也不讓人感覺皮膚濕黏。


  機場外陽光普照,熙來攘往的人潮大大的顯示了大陸
改革開放後驚人的活動力,幾年前我到上海出差,也是被
那和印象中不同的黃埔江景嚇得目瞪口呆。


  幸好這次我已經有了心理準備,否則我還以為山東到
處都是黃牛車跟農田呢。


  看看時間還早,我決定先到臨沂市內找個落腳處,休
息片刻之後再出發尋找紫霄宮聚的所在地點,我提著行李
來到外頭的排班計程車處,立即有個山東老鄉迎面跑了過
來。


  他口裡操著道地的山東腔普通話,一邊向我揮手一邊
大叫:「台灣來的同志嗎,說到出租車,這臨沂機場可屬
俺老潘服務最頂好,最周到啦。」


  在內地,我們慣稱的計程車他們稱為『出租車』,這
點我是知道的,當年到上海出差時,從旅館到合作廠商的
公司全靠出租車行動,因為我根本看不懂上海的地鐵該怎
麼搭,比台北捷運複雜多了。


  我見他笑容和藹可親,也就向他一笑,「我想到市內
找個歇腳處,先把行李放了。」


  老潘嗓門音量驚人,四十歲上下,卻是聲若洪鐘:「
得!俺立即帶您到最豪華的酒店,台灣同志遠道而來,咱
山東人定是給服務周到的。」


  他口口聲聲說自己服務周到,倒是教我不知該如何是
好,這趟我可不是來觀光,找到羅普河得到我想要的資訊
之後,立刻就會動身回台灣,住宿的飯店高不高級,好像
也沒那麼重要。


  我向他笑說:「這趟我不想住頂級的酒店,可有沒有
平價點,乾淨舒適的地方即可?」


  老潘接過我的行李放進後車廂中,回頭笑說:「有的
有的,俺常接待來山東玩的台灣同志,大小旅館熟的很,
晚上要活動也有,老潘一通電話就到府接送。」


  我當然知道他所指的『晚上活動』是什麼意思,我搖
搖頭,「辦完事我就回台灣了,也不必麻煩潘大哥。」


  他見我手上提著把折疊傘,突然向我解說道:「同志
有所不知了,咱山東這個時期雨量較少,日常是不會落雨
的,同志這傘恐怕收進行李箱會方便些。」


  他欲伸手接過我的傘,我連忙說道:「不了,氣候難
測有備無患,畢竟天要下雨誰也擋不了,是吧?」


  老潘可不知道傘裡躲了一隻女鬼,以防萬一,這傘我
還是隨身攜在身上妥當些。


  出租車左轉上了沂河老橋,一路順暢開往市內,老潘
沿路向我解說這齊魯之地的風光。


  「同志怎麼稱呼,人說出外靠朋友,我老潘能在山東
立足,靠的也全是朋友幫忙,您說是不?」


  「我姓何。」我看著窗外迅即倒退的風光景色,有些
心不在焉的回應他。


  「原來是何先生,這次來山東觀光?」他笑說。


  「不,來辦些事情而已,停留不久。」


  「唉!那可惜了,咱山東的山水風光堪稱一絕,那您
瞧左手邊那間大院,可是顏真卿故里啊。說到這臨沂的歷
史名人,王羲之知道不?東晉大書法家,古稱天下第一書
的蘭亭集序,便是出自他手。貞觀之治的唐太宗酷愛他的
手書,據說還想帶進墓裡陪葬呢。」


  「王羲之啊,顏真卿啊我倒是蠻熟的,常在電腦裡面
看到。」我笑說。


  電腦裡頭的華康字型軟體,怎少的了這些書法大家的
字體。


  他像是說上了癮,講的不亦樂乎:「從臨沂往北走,
就是當初姜尚受封齊國的臨淄,您要是有時間,可得到那
兒逛逛,千年歷史薈萃,肯定讓您不虛此行。」


  「當然,到時候還勞煩潘大哥你幫忙了。」他言下之
意自然是推銷山東旅遊,也讓自己有更多出車的機會,要
是在山東這幾天都包他的車,這老潘肯定有一筆豐厚的收
入。


  在他們眼裡台胞就是呆胞,身在異鄉又怎麼能不讓人
海噱的心甘情願。


  「潘大哥,你知道『紫霄宮聚』麼?」我向老潘提問
,要是他知道紫霄宮聚的地點,那我可省事不少。


  「紫霄宮聚?咋啥子的,聽來像是武俠小說裡頭的東
西?」老潘滿臉問號,看來也是不知詳情。


  「那是個宗教聚會,我此行目的就是要去採訪這道教
一大盛事。」我心念一轉,索性將自己身份偽裝成記者,
這樣也許會讓探訪活動會順利不少。


  「道教啊,這麼一說,俺好似有點印象,前些陣子市
內來了不少仙風道骨的先生,個個都作風神秘,深居簡出
的。在街頭巷尾傳的沸沸揚揚呢。」


  老潘的線索替我眼前帶來曙光,我連忙追問:「您可
知道他們都聚集在哪裡?這個傳聞是從哪兒傳出來的麼?



  「這樣吧,我就帶您到羅莊,那是前些日子俺在羅莊
的双月湖聽一位賣菜的大嬸說的,但是也有一個多月的時
間了,何先生真要採訪不會太遲了麼?也許那個什聚的早
便結束也不一定。」


  「一個月前?」我心內一突,原本以為羅普河或許離
開台灣幾天,至多一個禮拜左右,卻沒想到這紫霄宮聚已
經過了一個月,那麼我就算到了山東,是不是意味著也不
一定能找到羅普河?


  我的老天,這一趟若是白跑,人海茫茫,我又怎麼去
找到那位行蹤飄渺的老師?


  我一時無語,心裡擔憂著此行可能發生的不遇窘況,
越想越是心煩,到了後來,就連老潘講述的山東歷史風光
,也是左耳進右耳出,全然沒有心思聆聽。


  車行約莫一小時之後,老潘載著我來到羅莊,他將車
停靠在一間四層樓高的建築前,示意我已經到達目的地。


  「何先生,這間是双月湖畔的湖光旅社,二樓以上的
住客都能夠輕鬆的欣賞到双月湖公園的景色,堪稱羅莊品
質最佳的酒店了。」


  我抬頭看這間造型平實,感覺像是台灣中南部獨棟透
天厝的樓房,心裡頭竟然油生熟悉之感,我心裡暗笑:「
現在可是在大陸,沒來由的熟悉個什麼勁。」


  老潘遞給我一張紙片,上頭有他的電話號碼,讓我能
夠在需要用車的時候打電話給他。


  與他結算車資之後,我提著行李進入旅社,櫃臺坐著
一名老嫗,白髮蒼蒼,臉上層層疊疊的皺紋可以當捕蠅紙
使用。


  我向他說明來意,要了一間簡單的房間,那老嫗也不
多話,從櫃臺底下抽出一把鑰匙,往右手邊的木造樓梯指
了指,示意我的房間就在三樓左側。


  我一面觀察這位形同槁木的老婆婆,一邊接過鑰匙,
只見她咳嗽不停,也不掩著嘴,搞的我眼前口沫橫飛。


  我快步走上樓梯,免得讓她的口水噴的滿臉都是,進
到房間之後,我躺在床上,重重的吐了口氣。


  「哇!悶死我了。」小茜從傘中飄出來,也攤在床旁
的竹製半圓形椅子上,一臉疲累的樣子。


  「妳終於出來啦,我也累翻了,算一算從台灣出發到
現在已經十幾個小時了耶。」我說。


  「你還敢講,我悶的都快又死一遍了啦,你還可以跟
司機先生聊天,我都沒辦法講話,超無聊的耶。」小茜嘟
著嘴抱怨道。


  我哈哈大笑,「妳可以講話啊,只是我沒辦法回妳而
已。」


  「自己一直講不就跟白癡一樣……」小茜瞪了我一眼
,雙頰還是氣鼓鼓的。


  「好了啦,不要生氣,讓我休息一下,晚點我要去找
羅普河了,不過妳還是不能跟,乖乖的待在房間裡面吧。



  小茜纖長的手指捲著她棕色的秀髮把玩,無奈的回應
著我:「是是是,又怕我被收妖了嘛,我知道啦。」


  我拿了錢包準備下樓,小茜躺在床上睡的天翻地覆,
從來沒聽過鬼睡覺還會打呼,我笑著搖搖頭走下階梯。


  到了一樓大廳,忽然瞥見那老嫗不見蹤影櫃臺空空蕩
蕩,連本登記簿也沒有,這間旅社也不見其他的住客,該
不會都到外頭觀光去了,也許吃完飯回來會熱鬧一點,我
心想。


  姑且不管這詭異的狀況,一整天沒有進食,我的五臟
六腑都開始抗議,趁著夜色還沒來臨,夕陽西下的當兒我
走到街上溜達。


  說到山東美食,麵食應當是首選,山東餃子、刀削麵
、麵疙瘩等等,現在正是當地晚餐時間,在双月湖街道上
閒步,沒有多久便有食物的香氣傳入鼻裡。


  一聞到麵食香氣,我的肚子立刻不爭氣的打鼓作響,
我想這時候也沒什麼好挑的了,就近解決吧。


  於是我隨意挑了一間飯館,叫了碗麵疙瘩,這是在台
灣也常吃的到的東西,只不過這裡的麵疙瘩比較大。


  大概有三倍那麼大。


  我一個成年男人的食量,竟然吃不到一半便肚撐腹脹
撇筷投降,掌杓的大嬸還笑我一個大男人吃的比女人還少
,我只能吐舌認同。


  以那大嬸的體型看來,的確有這種偉大的食量,山東
女人身材高大,嗓門也大的嚇人,她笑得爽朗,也連帶的
使我放下戒心。


  我向大嬸詢問了紫霄宮聚的訊息,大嬸眨眨眼,笑道
:「紫霄宮聚?那是啥的?俺可能沒聽過。」


  沒想到她的回答和老潘相同,至今還是沒能收集到相
關的線索,大嬸突然急急忙忙拿了手帕,掩著嘴咳嗽幾聲
,那聲音聽起來氣濁中虛,像是喉嚨發炎。


  和旅社的櫃臺老嫗咳嗽聲音差不多。


  「你們這裡有流行性感冒嗎?怎麼沿路聽見不少人拼
命咳嗽?」我疑問。


  「也不清楚,大概一個多禮拜前開始的,確實是有不
少人咳個不停,可希望不是傳染病才好。」大嬸露出和藹
的笑容。


  我想起老潘曾經說過的双月湖畔賣菜大嬸,或許她會
知道一些情報,於是我問了那大嬸平常所在位置,想去碰
碰運氣。


  「您說王嬸?她只有早晨才出來賣青菜,現在已經是
傍晚時間,你找不到她的。」大嬸說道。


  「那我得什麼時候才能找到她?一大清早,還是……
?」


  「大約五點左右,您可得起個大早才行呢。」大嬸豪
邁的笑著,在我這外地人的眼前沒有絲毫遮掩。


  謝過賣麵大嬸之後,我走出飯館站在大街上伸了個懶
腰,双月湖街道好像是羅莊的幾條主要街道之一,緊鄰著
双月湖公園,古稱琅琊八景之一,是個著名的觀光景點。


  但是我卻沒看到幾個貌似遊客的人,不管是大陸人還
是台灣人,感覺上這裡只有我一個是外地人。


  這種感覺不太好受,走在街上覺得人人都用奇特的目
光注視著自己,像是正在打量獵物似的。


  夜色像塊黑布,逐漸的覆蓋了風光明媚的小城,街邊
的燈火亮起,悠悠惶惶,的確有種異鄉的感觸。


  一入了夜,氣溫便降低不少,不知從哪吹來的冷空氣
使我打了一陣寒顫,我縮著身子,暗自後悔沒有帶外套出
門。


  正當我往旅社走回去的時候,突然看見旅社櫃臺的老
嫗出現在街上,她慢慢的往双月湖公園走去,面無表情,
就連與我閃身而過也像是視若無睹沒看見我似的。


  我心裡大起疑竇,這老嫗難道不認識我,方才才跟她
拿過房間鑰匙,理應點頭示個意,否則也太不懂待客之道
了吧?


  她一邊咳嗽,身影隱沒在夜色之中,而我回到旅館房
間,站在陽台鳥瞰双月湖公園。


  那公園裡燈火點點,聚散離合,不知道正在進行什麼
活動。


  也許是圓極舞之類的老人健康活動,我抽著煙思考著
。明天還得起個大早去找賣菜王嬸,我心裡咒罵,吳師父
只丟給我一張密函,卻沒告訴我羅普河的紫霄宮聚到底在
哪。


  整個臨沂市有一千萬人,半個台灣那麼大,我要上哪
找去?


  當晚,我帶著大海撈針似的不安全感入睡。


  時至中夜,睡夢正酣的時候,我突然感覺身體大力搖
晃,像是碰上了大地震。


  睜開眼一看,才發現小茜拼命搖著我的肩膀,神色慌
張。


  「幹嘛?」我怒氣沖沖的叫道。


  小茜連忙舉起食指,作了個『噓』的手勢。


  「你看。」她手指著門口。


  幽暗的燈光之中,我向門口看去,卻被那景象嚇了一
跳,倒抽一口涼氣。


  只見門口微微開了一縫,約莫半個手掌寬度,而那個
陰森詭異的老嫗弓著佝僂的身子站在門外往房內窺視。


  老嫗的面色僵白,毫無表情可言,在夜燈的映照之下
更顯得驚悚可怕。


  我不知道她究竟是何用意,深夜兩點半,我只能聽見
不絕於耳,迴盪在樓梯間的咳嗽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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