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如影隨形的寂寞,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揮之不去
的呢。


  是孩提時期,羨慕小學時的同伴們能有兄弟姊妹一同
上下學,而只能背著書包獨自踏著夕日餘暉回家的時候?


  是高中時代身旁好友都是籃球能手,而我連運球上籃
都學不會的時候?


  是大學時代聯誼結伴出遊,眾人七嘴八舌吵吵鬧鬧,
而我因為害羞而選擇沉默的時候?


  還是來到台北之後,迷失於在萬千人群之中,而感覺
不到自己呼吸的時候?





  『黑蝙蝠的最後一場業餘演出,即將於本週六晚間十
點在Mass Pond火熱登場。』


  Mass Pond外頭張貼了滿牆的海報,預告著樂壇新星黑
蝙蝠樂團即將蛻變,以另一種新的姿態呈現在支持者面前



  這半年以來,唱片公司在媒體版面上作足文章,因為
他們發現了難得一見的明日之星。


  還沒出道,安妮與樂團成員便跑遍校園,她的甜美笑
容擄獲了無數男性樂迷,安妮的個人部落格瀏覽人數就像
坐火箭似的直衝雲霄。


  Allen出事之後,我們的樂團『嗨,凱利』也因為缺乏
繼續唱下去的動力而面臨解散,有一段時間,我不知道該
何去何從。


  安妮還是沒有接受我的追求,而阿杰對我的態度始終
不友善,不過他們告訴我,為了出道,他們還需要一個強
力的鍵盤手支援。


  安妮笑著問我,你不正是玩鍵盤的嗎?


  我也笑了。


  時間過得很快,不久之前阿查和羅莎舉辦了結婚典禮
,而那時候羅莎居然已經懷了三個月的身孕。


  他們的婚禮盛大而豪華,我從來沒去過晶華酒店,為
了參加他們的喜宴,我還特地請安妮帶我去挑選西裝,一
口氣將我那少的可憐的存款全部砸下。


  安妮說:「男人就是要穿西裝才帥,買好一點的西裝
,以後總有機會穿的到。」因為她的一句話,我毫不猶豫
的付了錢,事後還心痛了好一陣子。


  黑蝙蝠的成員也全數應邀到場,那天晚上熱鬧非凡,
我們也應阿查的要求,上台唱了兩首歌,場內轟然叫好的
熱烈氣氛,至今我還難以忘懷。


  新郎官阿查還不忘揶揄我,老問我怎麼這麼不會泡妞
,其實也不過就是追不到安妮罷了,我奕翔還是有為數眾
多的美少女支持者啊!


  也許是那樣瘋狂的雰圍使然,到夜店續攤的時候大家
拱阿查用新娘子的高跟鞋喝高梁,奶油又提出玩國王遊戲
的主意。


  導致我在那天晚上共和阿查、阿杰及黑蝙蝠的貝斯手
小恩喇舌,惡夢般恐怖的經驗讓我想直接重新投胎做人。


  但是,也不全都是壞事,國王遊戲的最後一輪,新娘
羅莎抽到了國王。


  她讓拿一號籤和五號籤的人進行法國式深吻,而且規
定必須超過一分鐘


  我摔掉手中的籤,連珠砲似的罵出這一輩子最難聽的
髒話,因為我又抽到了五號。


  我開始感到自暴自棄,不管拿著一號籤的人是誰,都
無所謂,就算是隻狗我都親了。


  當眾人鼓譟著問抽中一號籤的人是誰,安妮滿臉通紅
的舉起了手。


  上帝終究沒有遺棄我這個可憐人。



  很開心,真的很開心。


  只是我們都知道,在這裡還少了一個人。


  「本來,我結婚的總招待位置是留給他的。」阿查嘆
了口氣。


  「如果沒有發生那件事……。」就連羅莎,也感到些
許落寞。



  「那個混蛋都已經抓到了,就別再提了。」阿查說。



  我永遠無法忘記那天晚上的震撼與悲傷,當時的情景
還深深烙印在我的腦海裡,Allen倒在血泊之中,而Nico幾
近崩潰的哭泣。


  附近的居民替我們報警,只不過當警察與救護車趕到
時,Allen已經因為失血過多而失去意識,兇手逃逸無蹤。


  救護車在深夜的街道上狂飆,用最快的速度將Allen送
到附近的醫院,在救護車上的時候,Nico緊握著他的手,
像是怕一鬆手,就會失去他似的。


  我曾經試著說些話安慰Nico,只不過親眼見到Allen在
我面前倒下讓我太過驚嚇,我張著嘴,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膽怯與無力讓我懊惱無比,為什麼連句簡單的安慰話
語都說不出口,我只能在心裡拼命祈禱,希望Allen不會就
這樣離開我們。


  醫生說,那是從背部貫穿前腹的重傷,嚴重的內臟破
裂讓Allen內出血的狀況相當嚴重,需要立即輸血。


  我捲起袖子,自告奮勇的想要捐血,只要能救回Allen
,抽多少血都無所謂。


  只不過天不從人願,我的血型和他不相容,只有Nico
能夠替Allen捐血。


  我緊握著雙手,獨自坐在淒白的手術室外,手心不停
的冒著冷汗。


  深夜的手術室外頭靜的聽不見一絲聲響,手術中的紅
燈光讓人心驚膽跳,隔著那道門彷彿就是另一個世界。


   那時候,我終於明白Allen常說的,那種極端靜謐,直
到耳膜發疼的狀況。


  我摀著耳朵,用理智不斷和宛如復活僵屍爬出墓地般
的壞念頭戰鬥,難以呼吸,無法喘氣。


  死亡,多麼遙遠的名詞,每天報紙上都能夠看到關於
死亡的新聞,車禍、情殺、火災,每天發生的死亡案件不
勝枚舉,我們只會平淡的讀過那些文字,然後翻向下一頁
的影劇新聞,不記得隻字片語。


  當死亡來臨,造訪至親好友時,才真正感受到煎熬的
滋味,那種提心吊膽,等待醫生走出手術室宣判最後結果
的心情,也只有身歷其境的人才能夠心神領會。


  阿查和羅莎趕到,他完全無法接受好友現在正躺在手
術室裡接受急救的事實。


  幾個小時之前,他們才在咖啡廳裡度過美好快樂的溫
暖時光。


  阿查的眼裡泛著淚光,Allen是他最重要的朋友,他們
之間的深厚友情,讓我不難想像阿查聽見噩耗時,承受了
多大的衝擊。


  他還在忍耐,因為他始終相信,在手術房裡的那個人
不會如此脆弱,不會一句話都不說,就與我們告別。


  然後安妮也到了。


  在睡夢中接到我電話通知的她,急忙搭計程車趕到醫
院,她的眼睛哭得紅腫,我只能摟著她的肩膀,告訴她不
會有事的,Allen是那麼好的人,老天不會就這樣帶走他的



  三個小時之後,手術燈啪的熄滅,我的心也隨著懸了
起來。


  所有人目光一同望向緩緩開啟的手術室大門,摒著氣
息,就連心跳也停止似的。


  我們都在等醫生開口說話。


  深藍色絲絨般暗沈的燈光熄滅,舞台邊取而代之閃起
紅寶石般的光柱,隨著如雷的掌聲,我們登上了最豪華的
舞台。


  我竟然有點怯場,看見台下熱情如火的觀眾,我打從
心裡佩服黑蝙蝠的樂團魅力。


  放眼望去,距離我只有十公尺的距離之外黑壓壓的全
站滿了人,安妮說他們全是熟面孔,都是打從黑蝙蝠成立
以來就死忠支持的歌迷。


  這讓我這個新進成員,『嗨,凱利』的前團長覺得汗
顏。我們的音樂,何曾能夠像他們這樣感動人心,有一搭
沒一搭的玩音樂,換來的只是讓樂團無疾而終的遺憾。


  有個知名樂手曾經說過,任何事都要做到燃燒生命的
程度才有價值。


  我終於能夠理解這句話的涵義。


  安妮準備向台下群眾說話的時候,掌聲與吆喝聲不斷
,大多數的聲音都是在說:「安妮我愛妳。」


  而她只是甜甜的笑,那樣的笑容使我著迷,差點連鍵
盤怎麼彈都忘的一乾二淨。


  今晚的安妮是最亮眼的明星,她穿了黑色的一字領露
肩T恤以及深藍刷白緊身牛仔褲,腰間的皮帶是晶亮的咖
啡色,這樣的打扮讓她渾身散發了小女人的性感魅力,早
在後台看見她的時候,我就緊張的沒辦法呼吸。


  所以我憋氣憋到現在。


  幸好我不是拿麥克風的,否則唱歌唱到氣絕身亡,肯
定上隔天蘋果頭條新聞。


  由於觀眾太過鼓譟,安妮伸出食指豎在唇邊示意大家
安靜,很快的此起彼落的「安妮我愛妳」聲音逐漸微弱,
安妮這才將麥克風拿起。


  「今天好像在選舉造勢。」她的臉頰旁笑出了小小的
梨渦。


  此話一出,台下立刻爆出哄堂大笑,的確,如果有人
喊起「安妮凍蒜」之類的話,肯定會引發連帶效應將Mass Pond
的屋頂都給掀了。


  「謝謝你們來,今天是我們身為業餘樂團的最後一場
演出,以後還要繼續支持我們喔。」


  小恩突然走到安妮身旁,附耳講了幾句話。


  「喔,剛剛他跟我說,這句話是結束時才能講的,因
為我太緊張所以講錯了。」


  台下爆起一個熟悉的聲音,大聲喊著:「安妮加油!
我們都愛妳。」


  我朝發聲處看去,原來是阿查坐在後方包廂,雙手圈
成筒狀,向台上大聲喊話。


  我心中漾著暖意,除了阿查之外,羅莎、奶油、Nico
等好朋友都到了。


  當然,還有那個最重要的人。


  新婚蜜月旅行跨過大半個地球的他們,前陣子才回到
台灣。他還誇下海口,黑蝙蝠的唱片一出,他要包下一萬
張。


  安妮向他們揮手,「今晚,我見到了好多熟悉的面孔
,還有對我最好,最照顧我的朋友們,謝謝你們來給我加
油打氣。」她的這句話,是說給阿查他們聽的。


  今天晚上的這場盛會,是一個結束,也是另一個新的
開始。


  我們都知道,那些錯弄的過去都已成回憶,短短的一
年之間,竟然能夠密集的發生這麼多事,往前二十年的人
生,也沒有這麼精彩絕倫。


  他說,他的故事還在寫,肚子上的那道傷痕會提醒他
,只有身旁的這個女人,才能夠抹去他一身的陰鬱。


  躺在病床上的時候,雖然奄奄一息,他還是不忘像平
常一樣講些沒營養的垃圾話。


  醫生說他福大命大,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回來,失血
過多似乎傷害了他的腦神經,以前偶爾會在眉目之間不經
意露出些許落寞的男人,現在變成了一個無厘頭的笨蛋。


  開口閉口都是他的老婆,喝酒時也講,聚餐時也講,
本來還有些崇拜他的心情在他康復之後全都蕩然無存。



  這樣也好,至少老喊著寂寞的他從此不會再感到寂寞
了。


  那句話現在輪到我講。


  而我還得掛在嘴巴上多久呢?


  阿杰敲了敲鼓棒,我的雙手則如同蝴蝶般飛舞,隨著
安妮溫暖空靈的嗓音,我們開始今晚的演唱。


  幾首歌之後,我只知道觀眾們被安妮的歌聲征服,聽
的如癡如醉,當她張口唱歌,台下便立刻陷入一片寂靜,
像是沒有人願意開口打擾這個美好的片刻似的。


  等到演唱暫告一段落,才又爆起震耳欲聾的掌聲,連
我也鼻頭發酸,感動淚流。


  那時候我真的這麼認為,我會一直喜歡這個女孩,就
算她心裡沒有我也無所謂,只要我能像現在這樣看著她就
覺得滿足了。
  


  記得他剛剛恢復意識,開口說的第一句話就是:「Nico
呢?」


  Nico坐在他的身旁又哭又笑,我們終於能放下懸在心
中的大石,他們兩人牽著手輕聲交談,用只有情侶之間才
能聽見的語言溝通,我和阿查帶著大家離開,不想打擾他
們之間的甜蜜霎那。


  後來輪番在病榻旁照顧他的時候,他曾經告訴我追求
Nico的過程,那時候我不明白,為什麼這個條件優渥的男
人,心靈竟能如此寂寥,竟能如此渴望愛情的滋潤。


  他說碰見Nico之前,他的心裡有一片終年無雨的荒原
佈,滿了銳利的石塊,他在沙漠裡瘋狂的跑,失足跌倒吃
了滿嘴的砂,硬石劃破了膝蓋和胸膛,然而他還是只能繼
續像無頭蒼蠅般的跑。


  我好像能夠體會他所說的話,第一次向安妮告白被婉
拒的時候,我也有那種感覺。



  會場的投射燈讓安妮唱的滿頭大汗,她又跑又跳的帶
動氣氛,一停下來便氣喘吁吁。


  「呼,好喘喔。」


  「但是我們還HIGH不夠對不對!」她對著觀眾大叫。


  萬馬奔騰似的回應讓整個會場都震動了起來,店主Robert
瞠目結舌,後來他告訴我,從來沒見過這麼會帶動氣氛的
主唱。


  「因為安妮太棒了。」,我這樣回答著他。


  安妮撫著微微起伏的悸動,深呼吸之後緩緩的說:「
接下來是最後一首歌,由我們最有才華的奕翔作詞作曲,
要將這首歌獻給在場的每一個人。」



  安妮深深的注視著他和Nico。


  「請聽這首歌。」



  「寂寞光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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