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件事情之後,上班,變成了我最恐懼的事情。


  我害怕碰見小白,偏生我們在同一間辦公室上班。在
我和她之間總是瀰漫著一股莫名的尷尬,讓我不得不逃避
她的眼神,小白不再笑了,鎮日滿面愁容。


  四個同年紀的男女,那幾個月構築出來的友情形同虛
幻,也許只是我私心自用的想像而已,結局,就如同我所
預料的,迎向了分崩離析。


  曾經聽過一句話,成年人的愛情總是無所謂。


  或許該加上一筆,友情也是。


  就像進行解體爆破的大樓,引爆了樑柱之後,建築物
便承受不住自身的重量而傾頹倒塌。


  從來就沒有,什麼所謂的真摯友情。


  時間,無聲無息的推移,消逝的不留痕跡,當我發現
自己面目可憎的麻木不仁時,已經是一個多月之後的事情



  Gloria的工作很忙,那是數倍於我的忙碌,她總是六
點半就起床化妝,七點半準時出門。有時因為應酬的關係
,要到半夜才回的了家。


  我並不是個嗜求性愛的人,面對Gloria工作之後的煩
悶和疲憊,也能夠加以體諒,不再去索求身體的渴望。


  我會替一身酒氣的Gloria脫下束縛著靈魂的衣服,在
她結束盥洗之後給予親暱的按摩。


  Gloria眼皮半閉,昏沈欲睡,「今天那個廠商簡直是
莫名其妙……喝醉了酒,還對我毛手毛腳耶。」


  「妳沒賞他一巴掌嗎?」我笑說。


  「你還笑得出來喔,你的女朋友被人家偷摸耶,而且
我哪敢對他發脾氣啊,我們部長也在,他一直瞪著我。」


  Gloria轉過了身,摟著我的腰,在酒精漸退的癡迷中
吐息:「D,我覺得我好像酒家女,為什麼我很努力的工作
了,男人們卻還是只看的到我的外表呢?」


  「妳太看重工作了,所以才會有這樣的失落感。」我
親吻她不帶妝的臉頰。


  「你還是不懂我想要的是什麼。」她嚴肅的看著我。


  這種眼神讓我感覺無奈,我只是說出我的感覺,並不
是否定她的努力。


  「我希望你能更懂我,而不是依照你的想法去揣測我
的思考。」


  「兩個人在一起,不就是需要這樣的努力嗎?」她說



  Gloria掙脫了我的擁抱,側著身拉上被子,我望著她
的背影,心裡有無數說不出的言語。


  我試圖想要懂妳,只是,妳永遠都要我去猜,要我去
想,而不是主動和我溝通,和我一起面對。


  妳可知道,當妳說受到廠商的騷擾,我的心裡淌血,
多麼想說,要妳別執著於工作的成就。


  是的,我笑不出來。


  那只是強顏歡笑罷了。

 
  所以我帶著陰鬱提著一手啤酒回到家裡,今晚我無法
繼續待在那個空間裡,兩個人的負面情緒只會讓我們陷入
爭吵,所以我選擇了逃避。


  只有不夠成熟的人,才會愚昧的以為自己能夠將一切
掌握在手心,當我發現自己無法掌握她的心思時,我需要
的是一個足堪冷靜與放空的場地。


  她的笑容也少了,我不禁要想,和我在一起,是不是
讓她更不開心了呢?


  有一個週末,昇哥找我喝酒,我和小葛小白三個人之
間的事,他一直冷眼旁觀,想盡辦法的抽身不管,想讓自
己能夠全身而退。


  凡事自掃門前雪是他的一貫作風,但是見我如此痛苦
不堪,他終於也忍不住跳下了這一池渾水。


  他帶了一瓶伏特加,找了阿千到我家喝酒。


  我們三個男人,很久沒有像這樣聚在一起,只是喝酒
談心。阿千不在風暴的影響範圍之內,他不明就裡的給昇
哥抓來,打從進我家門的那一刻就嚷嚷著怎麼不去夜店喝
,至少還有正妹可看。


  昇哥笑說:「兄弟有難,你還有心情看正妹?」


  我只穿著簡單的T恤和短褲托鞋,我望了阿千一眼,
「要去BAR喝也是可以,我換個衣服就好了。」


  沒想到阿千人早已不在客廳,他衝進我的房間打開
電腦搜尋著我有沒有新增什麼好料。


  我開了音響,最近迷上了德布西的印象交響樂,那
是受Gloria的影響所致。


  學生時代的德布西,是個叛逆且不受教的學生,他
的音樂受象徵主義與印象派畫作影響極深,也造就了他
不以傳統所講究的優美旋律或完整樂曲架構為主要訴求
的編曲作風。


  昇哥問我,這是誰的曲子。


  「德布西的月光。很有名的曲子。」


  他突然搖頭,大嘆道:「我覺得你不適合德布西,
你比較適合那卡西。」


  「我還卡卡西勒,幹。」我笑罵。


  我們齊聲大笑,溫和而暢快的暖意流過了我的心,
已經不知道多久,沒有這樣盡情的笑了。


  那是沒有絲毫心機作祟,不為了任何理由,只為了
放聲大笑而笑的單純。


  「你這一陣子很苦惱吧?」昇哥替我倒了酒,溫醇
不加冰塊的雪樹。


  飲盡一口乾烈,試圖稍微抒解腦內的疲憊,我嘆道
:「你應該也碰過這種狀況吧?夾在兩個人之間,不知
道如何是好。」


  「我覺得你有問題。」昇哥點煙說道。


  「怎麼說?」


  「都已經走到這種地步了,你怎麼還老想著要左右
逢源?小白和你是不可能的,為什麼你不就乾脆認真的
去和小葛在一起?」


  「我很認真啊,小葛對我的任何要求,我都想辦法
做到,大部分的時間,也都空出來給她,難道這不叫認
真?」


  「你的心呢?空出來了嗎?」昇哥眼帶戲謔的看著
我。


  而我,卻楞在當場,「我的心……?」


  「心情沒整理好,就跟她愛的轟轟烈烈,也難怪你
會慌的措手不及。」


  愛,就像颱風過境,帶來了吞噬一切的暴雨,無家
可歸的行人,無地可躲,無處可藏。


  「D,我問你。這段日子以來你對小葛瞭解了多少
?」


  「我只知道,她和小白攤牌的那天晚上,回到家之
後,她竟抽起了大麻煙。」


  「我想不到她會有這種壞習慣。」我緊握著拳頭,
至今還是無法接受,那怕是當時我力持鎮定不動聲色,
終究還是在心裡造成了不可抹滅的影響。


  昇哥一聳肩,笑說:「你自己還不是抽煙喝酒樣樣
來,有什麼好在意的?」


  「也許你也從沒想過,為什麼小葛寧願破壞她和小
白之間的友誼,也要守住你們的愛情。」


  「也許那是因為小葛覺得,妳就是他的港口,當他
在工作上受到挫折,覺得全世界的人都和她作對的時候
,至少還有你對她張開懷抱。」


  「我總是這麼做,我知道她工作累,有時會對我發
脾氣,我也從來不和她抱怨。」我點頭說。


  「也許你們該試著好好溝通,才兩個多月,怎麼就
碰到別人兩三年才會碰到的問題呢?」昇哥笑說。


  阿千從旁邊冒了出來,突然的加入我們的對話。


  「搞不好那是因為我們都到了這個年紀,已經不習
慣談那種青青澀澀的愛情了吧?」他說。


  一語中的,連昇哥也沈默了起來。


  「所以說,我們還是喝酒吧。」阿千酒量差,酒膽
卻是比西瓜還大,他連喝三杯純酒,才半小時,就臉色
通紅搖搖晃晃。


  也許,在他的心裡,也有難解的愛情問題,只是藉
著這個機會抒發,藉機大醉一場。


  阿千醉倒,昇哥心情不好,一場男人的聚會便到此
告終,我將他們兩人留在我家,避免酒後駕車的可能性



  「我睡不著,想出去溜達溜達。」深夜一點,我對
昇哥說。


  他揮揮手,獨自一個人坐在客廳抽煙,眉頭深鎖。


  我沖了個清涼的冷水澡,穿上薄外套便到樓下準備
招台計程車。一走到街上,夜風吹過,我突然打了個哆
嗦。


  這才發現時序已經進入冬天,才開始懷念,夏天的
炎熱。


  忠孝東路上依舊燈火璀璨,無數的台北人在夜裡流
連忘返,睡眠對我們來說似乎不是那麼重要的一件事。


  很多事情要在夜晚才有感覺,就像逛書店。


  走進敦南誠品,二十四小時營業的不夜城,外頭人
行道上還是有許多年輕人擺出各式各樣的皮箱,兜售些
簡單的小飾品。


  在門口短暫了抽了支煙,我進入略顯冷清的書店裡
,迎頭見到的是文學新書區,隔壁則是非文學新書,近
來火紅的投資學,基金購買指南等等。


  逛了三十分鐘,我的腳步停在旅遊書區,幾個男女
零落的坐在地上,一對看似情侶的男女手裡捧著日本東
京自助行的書,小聲而高興的交談著。


  他們見到我站在櫃前,禮貌性的移了移身子,讓我
能夠挑選我想看的書。


  然後我看見了一本書。


  《我買了一個島,卡兒哈甘》


  藍色的封皮,藍色的海洋,全彩印刷的蔚藍色。


  之前翻閱它的時候只是覺得書名有趣,並沒有詳細
的閱讀,然而這一次,我拿起了書,一頁一頁的翻著。

  
  『你知道有個地方叫做卡兒哈甘嗎?』


  『聽說是個漂亮的島嶼。』


  照片裡純淨蔚藍的海洋使人心生嚮往,我突然有個
念頭,就想去哪島上走一走,什麼也不做的待個四五天



  我曾經有過那個想法,我想帶一個女孩去她所希冀
的美麗島嶼。


  偏偏,在這個時候又想起她。


  我苦笑,為什麼自己會這麼不爭氣,明明對Gloria
許下了要認真交往的諾言,為什麼心裡還有其它的思緒



  昇哥說的對,我的心還沒有空出來,還像尖峰時刻
的街道一般擁擠難行。


  這對Gloria並不公平。



  『我想要……你心裡的答案。』


  『因為你的吻,太過於寂寞。』


  我的心很痛,是因為不清楚自己的想法,還是在寂
寞的夜裡感到孤獨。Gloria應該睡了,認真且勤奮的工
作一整天,走進她的世界裡我才發現,原來工作就是她
的一切。


  還以為,會有所改變。


  我背靠著櫃子坐在地上,低頭看書,卻看不進隻字
片語。


  突然間,我身前有人走過,一股清新的薄荷香氣傳
進鼻間,令人懷念的熟悉味道。


  我揚起頭,那個女孩已經走到了櫃臺,藍色的背影



  心頭一震,以為那是我寂寞傷懷裡的魂牽夢縈。


  我不敢起身追逐,只能看著她離開,逐漸遠去。


  「肯定是看錯了。」


  是的,我繼續的說服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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