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訊人:Nico

  時間:03:24

  「有一段時間沒見到你了,晚上下班回家,總是會忍
不住到你的門口晃晃,你總是不在家。嚕嚕都快變成我的
貓了,你什麼時候要把牠帶回家呢?」




  時間巨輪從那天之後停止運轉,日復一日,我的生活
平靜無波,靈魂安逸的一如水缸的的金魚,連張口攝食都
感到麻煩。


  幾乎每天晚上,我都在Nico回家之前出門,開著車往
外頭繞,直到三更半夜才回到住處。


  待在外頭的時間久了,讓我更加深刻的認識這個城市
的真實面貌,從來不曾注意的景色變換,黃昏將光影的主
導權交至夜晚手裡時,這城市會自動亮起各種顏色的燈光



  那是細微而難以察覺的變化,我們永遠都不知道,路
旁的街燈何時開始閃爍點亮,總到注意到了白色燈光映出
黑色影子之後,才陡然驚覺,夜晚已經到來。


  每個人在一天當中,都有數千數百次的相會,帶著寵
物緩步踱過斑馬線的行人也好,背著書包匆匆跑過倒數計
時學生也好,迎面而來的人們,臉上都掛著相似的面無表
情。


  這個城市夜晚,有多少攜手相伴的人,心裡想著不相
干彼此的事呢,停靠在人行道旁,清一色黃色的計程車看
起來每台都一樣,召不到客人的司機散聚在各處,有的抽
煙,有的躲在騎樓旁下棋。


  然後隨著時間轉進深夜,在街上換了一批人,司機們
也開始活躍起來。


  這批人的穿著打扮與傍晚時的那些都是不同的,她們
勇於展現自己的品味與身材,不約而同的在酒吧或舞廳門
口集合,那些人被稱為『Party Animal』。


  但是,只要細心觀察就不難發現,掛在這些人臉上的
表情依舊是那樣如出一轍,像同一個模子刻出來似的。


  偶然曇花一現發自真心的微笑,也轉瞬間在呼吸聲中
湮滅。


  幾天之後,我在靜僻小巷中找到了另一個屬於我的空
間。


  是間擁有溫暖燈光的小咖啡店。


  於是不論是下雨天,寒風夜,每晚每夜,我準時到店裡
報到。


  那個我引以為傲,深藏在都市一角的神秘空間,如今
已被另外一個靈魂佔據,我失去了容身之處,只能另尋發
展。


  有時候我會在半夜拉阿查出來陪我喝咖啡,不論幾點
找他,他幾乎都是醒著的,自詡為夜店王子的他,若是讓
人找不著,那便顯得名不符實。


  深夜中攝取過多的咖啡因讓我夜夜難以成眠,因此只
好在咖啡店待的更晚,長久以來惡性循環。


  這間百中選一的秘密基地位於師大路的巷子裡,坪數
不大,位置相當隱密。零散擺設的小沙發和櫸木茶几,適
合獨自一人或兩人一起前來喝咖啡,就算外頭下著寒冷入
骨的冰雨,只要推開店門,撲鼻而來的咖啡豆香就能使我
感到溫暖。


  我越來越喜歡這樣將身子縮在沙發上看書的感覺,沒
有人打擾的自我空間,就算喝了濃烈的黑咖啡,暈黃的燈
光總能將人弄得昏昏欲睡。


  店主通常也不反對客人在店裡睡覺,在這裡,有太多
需要排遣寂寞的人到來,所以他提供一個家給我們這些無
處可歸的人們。


  某天晚上,我提早一個小時到了店裡,將車子停妥後
,才發現時間還在晚上九點不到,我推開掛著小叮噹掛飾
的木門,弓身而入。


  店主螺絲釘看見我這麼早來,有點驚訝的說:「你今
天這麼早來幹嘛,我咖啡豆都還沒磨勒。」


  他是個有趣的中年人,原本在師大任教,教的是美術
,五十幾歲人了,還頂著一個螺紋龐克頭,所以外號叫做
螺絲釘。


  我笑說:「你四點開門營業,八點還沒磨豆子,生意
都不用作啦?」


  他眼神在店裡掃過,「你看有人來嗎?」


  「放心,至少會有兩個人。」是的,阿查那個倒楣鬼
,應該會在十點準時進門。


  我跨坐在吧台的高腳椅上,和螺絲釘有一搭沒沒一搭
的閒聊著。


  「你五十幾歲的人了,怎麼還是單身?」


  「笑話,我結過三次婚耶,這樣夠不夠啊?」他邊煮
我的咖啡,回頭看我一眼,那眼神像是在說,小子你還嫩
的很。


  「結婚是怎麼樣的感覺?」我好奇的問他。


  螺絲釘笑罵著:「幹,這種問題你不會回去問你老爹
跟老娘,問我幹嘛。」


  「我的意思是,為什麼會想要結婚?一個人不是挺好
的嗎?」


  「照啊,那你幹嘛問我為什麼還單身?」他將問題丟
還於我,讓我一時語塞說不出話來。


  有人說結婚是踏入愛情的墳墓,那麼為什麼結婚這檔
事會是人生一大重頭戲呢?


  如果愛情即將踏入墳墓,還得大宴賓客搞的喜氣洋洋
,那是否太悲哀了呢?


  結婚代表著男與女,彼此真正的進入對方的生活,住
同一個屋簷下,睡同一張床,用同一個浴室,靈魂的纏繞
程度難分難離,攜手共度往後的人生。


  那不是挺好的嗎?我心想著。


  「你為什麼結了三次又離了三次婚?這樣很好玩嗎?
」螺絲釘對我來說,是人生的前輩,他在這把年紀還能勇
於選擇孤獨,我實在好奇,他究竟經歷過些什麼大風大浪



  「你這小子今天怎這麼多話,吃飽撐著啊?」他將咖
啡推到我的面前,笑說:「黑咖啡不加糖,回頭看你的比
賽吧。」掛在牆上的液晶電視正在重播今早的美國大聯盟
比賽。


  我明白他不想談那些傷心的過往,於是也不再強求,
在阿查過來的這段空檔,我還是專心看比賽就好,免得被
拈出店去。


  螺絲釘一邊整理吧台,趁我看比賽分神之際,淡淡的
說了一句話。


  「有些事情還是得經歷一次試試,我只能這麼說了。




  阿查果然在十點鐘準時進店,這時候店裡已經坐滿了
鑽研報告的師大學生和平日常客。


  他頂著厚重的黑眼圈,一見到我就說:「幹你娘這麼
愛喝咖啡,你知道我幾天沒睡覺了?」


  我哈哈大笑:「誒,你可以不要來啊,在家睡覺不就
好了。」


  「幹,我這麼夠義氣,怎麼可以不來!」他挺著胸膛
,眼圈還是那麼黑。


  「老闆,來杯冰奶茶,我今天晚上要是再睡不著,恐
怕就要先去買塔位了。」他大聲嚷嚷著。


  清脆的風鈴聲響起,推門而入的女孩身材窈窕,巧笑
倩兮,原來阿查今天帶了羅莎一起來。羅莎穿一身輕便的
棉製運動服,粉紅色條紋的長褲包著緊實的臀部,戴著帽
子,長髮綁成馬尾放在腦後,合身的運動服依舊能夠凸顯
她的姣好身材。


  她的到來,連螺絲釘都眼睛一亮。


  「唉喲,怎麼有個沒看過的美女?」


  阿查得意的不得了:「是我女朋友。」他鼻子翹的老
高,彷彿羅莎一來,整間店都蓬篳生輝似的。


  我和羅莎招手,挪開座位讓她坐在我和阿查中間。


  仔細想想,他們已經交往超過三個月了,自詡為情場
浪子,夜店達人的阿查,我從沒見過他和一個女生交往這
麼長的時間。


  我的心裡突然有個頑皮的念頭,如果我向羅莎爆料阿
查以前的風流史,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


  「今天怎麼有空來?怕他喝醉啊,喝茶又不是喝酒。



  「厚!你三天兩頭找他出門,我一個人在家很無聊耶
,當然要來湊個熱鬧啊。」羅莎甜甜笑著,這個女孩,似
乎正沈浸在美好的愛情當中,連說出口的話,都像蜂蜜那
樣甜。


  我聳肩表示無奈:「誰叫我孤家寡人,又沒朋友,只
好找這麼夠義氣的他來陪我解悶。」


  「你跟Nico真的沒有繼續發展下去喔?」關於Nico的事
,這些日子裡我全盤托出,都向他們說的一清二楚。


  「我也不知道,好像有什麼東西梗在心裡,找不著,
也抽不掉。」


  阿查玩著他杯裡的吸管,口齒不清的說:「你真的要
認命一點啦,當黃金單身漢是很好沒錯,不過兩個人在一
起的感覺更好啊。」


  我知道,我真的知道。


  「我真搞不懂,你究竟在害怕什麼?」阿查吐出吸管
,語重深長的說著。


  他看了我一眼:「她的前男友對她糾纏不清,於你來
說應該是個再好不過的機會,她鼓起勇氣告訴你心裡的想
法了。然而這段日子,你卻讓Nico一個人孤伶伶的去面對
她過去的傷痛。」


  羅莎也在一旁搭腔,小倆口砲管一致全將矛頭對準我
,「這樣對女生很不公平吧,Allen,你曾經親口告訴她,
你喜歡她嗎?」


  我搖搖頭,的確,我不曾親口說出我的感受。從小就
是這樣,心裡就算有相反的意見也不敢說出口,我從來就
不善於爭取想要的東西,包括我自己的人生。


  唯一一次的反抗,也是最激烈的一次,讓我與父母斷
絕了聯絡,從此無家可歸,好不容易在台北築了個巢,有
了自己的空間,卻又因自己的懦弱而興起逃離念頭。


  阿查嘿嘿笑著,才正經沒兩句,又開始胡言亂語。


  「依我看來啊,你只不過是不甘於改變現狀吧,一個
人生活或許很帥,有都會男子漢的感覺,但是我告訴你,
有另一半可以閃人才是王道啦。」


  阿查說的對,他比我幸運,能遇見羅莎這樣的女孩。
他比我有勇氣,敢勇於改變自己的生活,張開雙手迎接另
一個靈魂進駐。


  我,還在幹什麼?


  一旁靜靜聽著我們交談的螺絲釘,突然從櫃子裡拿出
另一個馬克杯,放在我的杯旁。


  「下次你一個人來,我不賣你咖啡。」他拿出乾淨的
布巾擦拭那個彩繪著美麗圖騰的馬克杯,嘴裡淡淡的說。


  然後,他將我還沒喝完的咖啡倒進水槽裡,自顧自的
擦起我的杯子。


  「你還在幹嘛?」他笑了。


  「謝謝。」


  只能對他們這麼說,我奪門而出,難以抑制那股想要
見到Nico的衝動,他們所說的話深刻的擊中我易碎的懦弱





  發訊人:Nico

  時間:21:16

  「今天特別提早下班,沒想到你還是不在,最近是不
是很忙?」



  該死的莫非定律老是準時發生,我急著回家,路上就
偏開始塞車,像是老天爺在開玩笑似的。


  羅莎所說的那句話不斷在我腦裡重複播放,『這樣對
她太不公平了吧?』


  該死的懦弱的我,為什麼要他人點破關鍵之後才發現
我徹底的傷害了這個勇敢的女孩?


  而我竟然還好意思在心中吶喊我對她的愛。



  發訊人:Nico

  時間:23:33

  「今天他又來敲我的門,我好害怕,他越來越瘋狂。
我想向你求救,但是這畢竟不甘你的事,不能將你牽連其
中。」


  夜裡失眠的人們動作慢的像僵屍,亦步亦趨的跟著前
一個人,每一步都緩緩提起,慢慢放下。


  慢條斯理的他們,與急著等待右轉的我,形成強烈對
比。


  螺絲釘拿出馬克杯那時富含深意的幾句話讓我驚醒,
如果不是這樣,也許這時候我也像這群失眠的僵屍,在不
夜城裡慢慢走,沒有目地的慢慢走。


  我心急如焚,就連車內正播放著悠哉的情歌,都讓我
感到不耐,索性關了收音機,現在我只想見到那個受傷的
女孩。


  我想擁抱她,在她帶著清潔香氣的髮際輕聲的說對不
起,前男友也好,需要一點時間空間也罷,那全都無所謂



  我們兩人之間的相會,不應該再錯過。


  夜色未央時,我終於回到住處,電梯還在頂樓,降下
速度慢的使人發狂,我放棄了電梯,衝進防火門三步併兩
步的往上跑。


  一樓、二樓、三樓、四樓、五樓……我非常後悔為什
麼我選擇住在七樓。


  氣喘吁吁,大汗淋漓,缺乏運動的我憑著一口氣衝上
我所住的樓層。我試著調整自己的呼吸,按電鈴的時候,
右手還兀自發抖。


  Nico沒有前來應門,我隱約聽見嚕嚕的喵叫聲從門縫
裡傳出。


  我試著壓了門把,她的鐵門並沒有上鎖,呀的應聲而
開。


  「Nico妳在家嗎?」我輕聲喊著她的名。


  沒有回應,我走進她的屋子,心裡疑惑著為什麼她沒
有鎖門。


  「嚕嚕?」


  喵喵聲從Nico的房間傳來,靜靜的推開她房間的門。


  透窗而入的藍色月光將這沒有開燈的房間染成水藍色
,Nico抱著枕頭蹲坐在床沿,臉龐埋在枕頭裡,我聽見細
微的嗚咽聲,而這個空間令我感覺寒冷


  我一聲不響的在她的身旁坐下,她抬起頭換了個姿勢
,將頭枕上我的肩膀。


  「對不起,別哭了。」



  深呼吸。



  「我……真的很喜歡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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