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思。」


  「嗯。」


  我看著媚眼半張的左思,試圖在這玫瑰色的瘋狂中找
到些許可以立足的平衡點。


  我害怕她那赤紅眼裡的露骨,像是隱藏在濕原的肉食
性動物,虎視眈眈的興奮感。


  如果她是戴了左思人皮面具的Miki,我也不會覺得絲
毫意外。


  「我是誰?」我問左思,看她是否還是那個傻傻的渴
望愛情的女孩。


  「你別鬧了吧,為什麼這樣問我,怪可怕的。」左思
睜大了眼,一臉不可置信的模樣。


  「……這種時候,不是應該更有情調一點嗎……?」
不知是藥效發揮後的作用,或是其他不可抗力的因素所然
,左思雙頰撲上了粉紅色的飛霞。


  「明天我們就回台灣吧,我必須向妳說聲抱歉。」


  「為什麼這麼說?」


  「如果我堅持不讓妳跟著來,又或者不去追查這件其
實跟我不相干的案子,妳就不會碰上這些事情了。」我離
開床坐到一旁的矮椅上,輕輕撫著有些輕微疼痛的額頭。


  「是我自己要來的,跟你沒有關係,不用自責嘛。」
左思扣起襯衫的鈕釦,有些扭怩的安慰我。


  次日,我們逃命似的上了飛機,在轟隆震耳的引擎聲
中,離開這個看似時尚幽雅,其實暗藏邪穢的烏鴉之城。


  我閉著眼睛,這兩天之中發生了太多匪夷所思的事情
。每一件,都離奇的令人難以想像。


  雖然留下了太多太多的疑問,但是我已經失去追查真
相的勇氣。說到底,我不是屬於那個世界的人,誤闖了一
步之後,還是趁早脫身才是正確的解決方式。


  那名龐克男在我們離開的時候留下的那句話,『小心
烏鴉』究竟是什麼意思,他口中的烏鴉又代表了什麼?


  「先生,需要茶、咖啡或果汁呢?」亮麗的空姐俯身
詢問我要喝什麼,突地中斷了我的思緒。


  穿著淡紫色制服的空姐胸前掛了名牌,上頭寫著『鈴
木裕子』,看見鈴木這個姓氏,我的頭就像被閃電擊中般
的痛了一下。


  「妳是東京人嗎?」不知怎麼的,我突然問她這個問
題。


  「我是名古屋出身,不過我住在東京,因為工作的關
係。」她臉上掛著職業性的甜美笑容。


  「東京的烏鴉……為什麼這麼多呢?」我彷彿陷入無
法控制的幽暗呢喃中,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尖銳的訊問



  「這個問題……我可能沒辦法回答您,這是您的咖啡
。」姓鈴木的空姐微笑遞給我一杯香氣撲鼻的熱咖啡,繼
續推著飲料車移動到下一位乘客處。


  在我前額持續抽痛的同時,飛機已經到達中正國際機
場,我搖醒一上飛機就睡的不省人事的左思跟她說,我們
到家了。


  「嗯……終於到家了。」她像個孩子般揉著惺忪的雙
眼,那本不屬於人類瞳色的赤紅在一夜過後已經消失,現
在的她卻是因為睡眠不足,雙眼有些浮腫。


  回到台北之後,我向老王請了幾天假放空自己,因為
我一直自陷於那份有點陰沈有些腐敗的氣息裡無法自拔。

  
  有好一段時間我沒辦法直視街上的人們,每一個閃耀
著光芒的街頭型男美女,是不是在夜晚來臨之後,就將心
中的醜惡化為現實呈現?


  長久以來,我自認流行和時尚與我沾不上邊,光鮮亮
麗從來就不是我的風格。


  我是一個下班之後,就只會待在家裡看電視直到深夜
的人,說穿了我的生活平淡乏味,宅到翻天覆地。


  這樣的我,卻在那次的東京之旅碰上了常人無法想像
的經驗,每當想起就頭痛欲裂。


  和左思還偶有聯絡,事實上我們見面的次數益發頻繁
,我無法控制自己想要約她的念頭,只要有機會,就會在
MSN對她提出吃飯或看電影的邀約。


  從日本回到台灣一個禮拜之後,我在下班後到了天母
赴飯局的約,左思約我吃飯。


  理由是她在日本所拍的照片已經沖洗完畢,要給我看
看。


  為此,我特地花了點時間打點身上的行頭,從來不曾
用過古龍水的我,在挑選適合自己的味道時還著實搞出了
不少笑話。


  對於衣服搭配,我實在沒有品味和概念,一時三刻也
培養不了,只好和大學的同窗室友,現任平面雜誌男模的
小路求救。


  礙於大學時同住了四年,和考試常常借他抄的男人之
間的友誼,小路爽快的答應了我的要求。


  他拿了大袋的衣服到我的住處,而我以一整打的比利
時啤酒報答他。


  和小路兩年沒見,他在時尚圈裡的發展也相當不錯,
我好奇的問他所謂時尚圈裡的人,每天都在幹些什麼名堂



  小路抽著煙笑說:「什麼時尚圈,那是媒體搞出的名
詞吧,我們也是一般人啊,只是比較不喜歡睡覺,晚上才
爬出去活動的嘛。」


  「那白天你們都在做什麼事?」對於極少涉足台北夜
店的我來說,他們的生活模式簡直無法想像。


  「晚上出去玩,白天當然就睡覺啦,這有什麼好奇怪
的?」


  「有工作的時候白天就會去工作,偶爾卡到了一些約
,就得爆肝奉陪啦。」


  小路女友更換的速度大概和CPU時脈的更新差不多快,
同樣適用摩爾定律,CPU的電晶體數目每十八個月就會增加
一倍,小路的女友九個月就換一個。


  我稱之為二分之一摩爾定律。


  「不過你也會想要打扮自己,我還蠻驚訝的。」小
路這樣對我說,聽起來有些訝異卻沒有鄙視的成分在裡
頭。


  「還記得蔣左思嗎?」


  「啊!你的前女友。」小路突然爆笑了出來,我瞭
解為什麼他會有這種反應,當年我和左思交往的時候,
被譽為是本世紀最大的笑話。


  我拿出左思現在的照片遞給小路,嘹亮的笑聲在那
一秒瞬間停止。


  小路的手正在顫抖:「你唬爛我吧。」


  「沒唬爛,就是她。」


  「她去整型還是抽脂,這根本就是不同人啊?」我
看著嚇到差點中風的小路,心裡有些得意。


  「既然如此,我得好好幫你搭些衣服了。」小路不
虧見過大風大浪,立刻恢復了鎮定。


  之後的閒聊中,我和他說到了我在東京碰上的事情



  他一邊喝著比利時啤酒,一邊讚嘆我的遭遇不可思議




  「鈴木由紀的案子我有印象,是兩個多禮拜前發生的
吧?」


  「已經破案了不是嗎?」


  小路無意間脫口而出的一句話讓我的呼吸差點停止,
我揪著他急問:「破案了?兇手是誰?」


  「據說是一個職業的高爾夫球選手吧,叫什麼名字我
忘了,不過新聞報導說那名死者和他有金錢上的糾紛,所
以才萌生殺機。」


  「窪內嗎……?」我沈吟了片刻。


  「怎麼,你還認識那個人啊?」


  「有過一面之緣,雖然我認為他是兇手的可能性極高
,Yuki也曾跟我說過窪內曾經侵犯過她。」


  「兇手該不會是你吧?」小路打趣的說。


  「幹!不要亂講。」


  我點起煙,靠在沙發上,隱約覺得兇手絕對不是窪內
,他只是這個陰謀的其中一個受害者。


  小路突然跳起來,「我想到了!」


  他嚇了我一跳,「你想到什麼鬼?」


  「就是那個吃了眼睛會變紅的藥,我有印象。」


  我嘴裡叼著的煙因瞠目結舌而掉下,差點燙傷我的大
腿。


  「前一陣子我的朋友跟我說,他弄到了一種很HIGH的
藥,比拉K爽上一百倍。」


  「但是我從來不碰藥的,所以就回絕了他,但是我記
得當晚有去的另外一個朋友後來提到,那名吃了藥的朋友
眼睛變成很恐怖的血紅色,性格也突然變的兇暴無比。」


  「他們好像四個男人才壓住他,後來怎麼樣我就不曉
得了。」


  我對他隱瞞了我和左思曾經被迫吃藥的事實,在頭痛
再度勃發的時候,我藉故打發了小路。


  小路離開之後,我關上燈,只留下液晶螢幕發出的強
烈白光,自從那天吃了藥開始,這種偶發的頭疼就不時困
擾著我。


  在台北,也有那種藥。


  這是令人戰慄的事實,意味著在我熟悉的台北市內,
也有某處陰暗的角落上演著和Death Zone裡一樣的情景,
充滿人類原始獸性的空間。


  彷彿是揮之不去的夢魘纏繞著,我拼了命的逃離,它
卻如影隨形。


  那晚,我在搜尋引擎裡打上了『藥物 烏鴉』的關鍵
字,找到了一些相關的討論。


  這種藥物被台灣的用藥者暱稱為『紅K』 ,原來的日
文代稱是『紅色烏鴉』,屬於迷幻藥的一種,藥性比LSD
或K他命都強上不少,是夜店舞廳的新興藥物。


早在我去日本之前,紅色烏鴉就已經在台灣流行了一陣
子。


  關上螢幕電源,我不願再去想任何有關於Yuki、Miki
甚至紅色烏鴉的事,這些念頭讓我頭痛欲裂。


  我決定不告訴左思這個令人驚訝的事實,有些事情,
遺忘比記得幸福。


  我開著車經由新生高架橋來到天母,中山北路上車流
順暢,幾分鐘的時間我就到了七段附近。


  左思和我約在七段圓環旁的某間美式餐廳見面。


  她穿著簡便的無袖背心和長褲,長髮束成了馬尾,別
有一股清新的小女人味。


  我發現她將頭髮染成了深棕色,我告訴她這樣很好看



  左思噗的笑著,「我沒染頭髮啊?」


  「明明就染成棕色,怎麼又說沒染頭髮,妳耍我啊?
」我以為她在捉弄我,也就不以為意。


  我向服務生點了我最愛的美式鄉村漢堡,這間美式餐
廳的漢堡無比碩大,厚重的烘烤麵包夾著生菜蕃茄酸黃瓜
醬和令人垂涎三尺的牛肉片,厚度足足有十公分。


  我大快朵頤,左思卻只吃冰淇淋,她拿出幾張相片,
指著其中一張看起來模糊不清的照片告訴我:「這張照片
是我到Death Zone的時候偷偷拍的,那天我還帶著相機。



  照片顯然因為光源不足而顯得灰暗模糊,我看見那4X6
的方格中有個女人笑得燦爛,「這是Miki?」


  我的相機也曾經記錄過這個女人的影像,那是狀如鬼
魅,毫無存在感的少女,而這張照片裡的她雖然影像模糊
,看起來卻十足是個風韻萬千的女人。


  一個人,在白天和夜晚竟能有兩張不同的面容。


  「後來我經由報社的朋友查到了一些關於鈴木由紀的
消息,那個女人……其實是所謂的詐欺師。」左思喝了一
口可樂,大讚碳酸飲料的清涼。


  「詐欺師?」


  「就是用美色騙錢的意思啦。」


  「我的朋友運用管道獲得第一手資料,鈴木由紀曾經
在台灣住過一段時間,據說是在某間私立大學的研究所念
中文。」


  我點頭稱是,這個線索印證了我曾經在網路上搜尋到
的資訊,那間大學的學生名單理所寫的鈴木由紀,確實就
是我所認識的Yuki。


  「你跟我說過,她的父親欠了賭債,所以留下她和年
幼的妹妹跑路去了對吧。」


  「Yuki是這麼和我說的沒錯。」


  左思神秘兮兮的小聲說:「告訴你,這也是假的。」


  不出所料似的,我一點也不驚訝,Yuki和我說過的那
些話,大概全都是編造出來的謊言。


  「她和Miki根本就不是親姊妹,鈴木由紀是獨生女,
父親曾是議員,因為貪污而入獄服刑。而她也曾經因為詐
欺被判刑兩年,那是在她回到日本之後的事。」


  「後來她隱瞞了自己的身份進入貿易公司上班,然後
運用自己的美色在幾年的時間裡快速爬上管理階層。」


  左思美目一閃:「然後就變成了你所認識的時尚都會
上班族美女Yuki啦。」


  我對她的調侃顯的有些羞赧,「妳別糗我,誰能想到
她是這樣的人啊。」


  「總而言之,這件案子算是落幕了,因為那個叫做窪
內的人已經自首,對警方供稱就是他殺了鈴木由紀。」左
思輕輕的說。


  她突然瞪著我,眼睛眨也不眨的。


  「妳幹嘛?」


  「你今天好像有點不一樣?」


  她發現了我的穿著改變,我掩蓋自己高興的情緒,故
作疑惑的問:「哪裡不一樣,我本來就是這樣啊。」


  左思移動椅子做到我的身旁,湊過鼻子在我周身嗅來
嗅去:「你很三八耶,居然還噴香水。」


  「不過,衣服穿得很好看。」左思甜甜笑著。


  我從來沒見過左思對我笑得那樣甜美,以往的她,臉
上不曾出現過專屬於女人的笑容。


  心頭有些漣漪般的悸動。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重新喜歡上了左思,甚至害怕自己
是因為她變美了才有這樣的感覺,那會讓我覺得自己的心
態醜陋無比。


  但是,逐漸凝聚的情愫似乎一點一滴的膨脹,也間接
的轉換我的思考模式。


  這時候,我還搞不清楚我在想什麼,一切只能隨波逐
流的順其自然。


  我和左思聊著往事,笑得很開心。


  時間在言談間流逝,離開餐廳的時候我們約好了下次
見面的時間。


  左思的神色突然有些異樣,有種憂心忡忡的感覺。


  「虞中……有件事我不曉得該不該跟你講。」


  「什麼事?」因為心情愉悅,我也笑得開懷。


  「你的眼睛……是紅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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