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是否寒冷使人神經敏銳,宛如電擊般刺痛
了長久以來以忙碌工作來麻痺的情感。


  漸漸習以為常的漠然,也讓我像得了失憶症的老人
,從來記不得三天以前所發生的事情。


  也許是根本沒有什麼值得記憶,我選擇性的只記住
重要工作事項,其餘繁瑣的雜事,一概在隔天醒來自動
從腦海裡清空。


  然而,有些事情不是選擇遺忘,就能從輕鬆的像刪
除影片檔案般的從記憶裡抹去。


  不知道為什麼流淚,或許是身在異國的陰冷情調使
人容易悲傷,我不斷的在腦中搜索關於悲傷的線索,這
份蒼涼的痛,究竟從何而來。


  我揉著後腦的那一大塊腫起,悠悠醒來,黑眼圈將
我的頭放在她的大腿接近腹部的柔軟側,聚精會神的看
著電視。


  那是我第一次和黑眼圈的肌膚之親,枕在黑紡紗絲
襪上的感覺極好,就像被孩提時讓母親擁抱的那樣發自
內心的溫暖。


  後腦擊中木柄處火熱疼痛,帶著難忍的撕裂感,我
一摸便痛得厲害。


  「我以為你死掉了。」黑眼圈發現我從片刻的昏迷
中醒轉,吐舌開我的玩笑。


  我還不想離開她的懷抱,腦子裡昏昏沈沈的也提不
起力氣,「有那麼容易死嗎,妳沒聽過好人不長命,禍
害遺千年啊。」


  「喔!那麼你是禍害囉?」


  「還有一句話叫做紅顏禍水,我可能還介於好人跟
禍害之間,但妳肯定是個禍害了。」


  黑眼圈咯咯的笑,「你這是拐著彎稱讚我漂亮呢,
還是罵我王八蛋啊?」


  她的笑聲帶著氣音,聽起來虛弱無比,我聽著聽著
,就覺得心疼。


  我慢慢的爬起身,坐在黑眼圈的身旁,下意識的說
了句沒來由的話:「妳……最近還有在打針嗎?」


  我不敢說的太明白,也知道染上毒癮的人,絕不是
外人三言兩語就能夠戒除毒癮的,這半年來我常提醒黑
眼圈,不要過渡沈溺於虛幻的藥物世界裡,也不知道她
有沒有聽進我的關心。


  黑眼圈咻的轉頭,面帶微笑在我面前挽起兩手袖子
,本來被片片瘀青覆蓋的臂彎雪白,哪裡還有針孔的新
痕跡。


  難以形容那時候我內心的驚喜,我高興的大叫:「
妳真是個懂事的女孩!」


  「幹嘛那麼高興。」黑眼圈溫婉的笑著,那種笑容
不似以往皮笑肉不笑的虛妄,是真正的微笑。


  「我不知道,但是真的很高興,簡直比我考上大學
那時候還要高興一百倍!」我猛然伸手抱起黑眼圈轉了
幾圈,只差沒把她拋上天空說萬歲了。


  我竟無能克制自己情緒洶湧波動,放下了黑眼圈,
雙手還是緊緊的抓著她不知所措的臂膀,我的吻像雨點
般落在她的眼側、眉梢、唇畔,滿面潮紅像狂醉之後,
莫名而來的狂喜,使我忘記了橫隔在我和她之間的那道
藩籬。


  黑眼圈和我之間無愛也無性,過份逾矩的動作在冷
靜之後,才讓我後悔不已。


  一秒鐘前,狂風暴雨般的親吻像是嚇著了她,漆黑
的眼圈瞪的老大,沾在她臉上的口水兀自發著光。


  「你是不是撞傻了……?」


  我倒抽一口涼氣,在那一刻開始,心裡隱隱然的開
始懼怕被眼前的女孩討厭。


  本來我就一無所有,厭倦不得志的貧窮生活,長久
以來孤立於城市灰暗角落裡,我以病態的怨憤建築了強
韌的精神力,見鬼的可笑的是,我向貧窮出賣了自己的
靈魂,大學畢業之後的年輕活力,隨著被取走的自尊心
掉落於不知名的深淵,我再也找不著了。


  我不期待會有人喜歡這樣子的我,頹廢,放浪,而
且窮困潦倒,自怨自艾。


  本來已經放棄的,像個戰火遺孤,緊抱著蒼白孱弱
的最後一塊純淨靈魂,捨不得放手。


  這樣的感覺卻從何而來,麻木不仁日復一日的我,
就連開始喜歡上一個女孩的訊息印象,都如同訊號不佳
的電視畫面,吵雜而容易斷線。


  「我是不是嚇到妳了?但是我真的很高興,因為…
…因為妳真的靠自己的力量脫離毒品,那個…我不知道
怎麼形容,我所說的話還有點用處,真的很開心。」我
說的很急,急到都快流下淚來。


  黑眼圈抽了兩張面紙,緩緩拭去我沾在她臉龐上的
口水痕跡,一邊開我的玩笑。


  「你幹嘛啊,一個大男人,動不動就紅眼眶,別哭
喔,我最討厭看見男人哭了。」


  「不會的,我已經不知道有多少年,沒有掉過眼淚
了。」我淡淡的說。


  「為什麼?」


  「也許是因為沒有值得哭泣的事吧?」我自己也不
清楚,是不是有隻殘酷且冷血的惡魔隱藏在心裡,控制
著淚水的開關。


  七歲那年,父親因為空難過世,就在住家的樓下搭
起了鐵棚充當告別式會場,那時我只知道父親不會再回
來了,對於失去親人的痛苦,還是懵懂無知。


  小小的身體披著大大的黃麻孝衣,我和妹妹跪在靈
堂旁,向每個前來上相的客人鞠躬。


  請來哭喪的孝女白琴握著麥克風,哭的呼天搶地,
七歲的我心裡想著,為什麼我爸爸死掉,這個陌生人要
哭的那麼傷心?


  我從來沒向人說過,父親的告別式上,我一滴眼淚
也沒有掉過。


  黑眼圈漠然的看了我一眼,眼神黯淡無光的說著:
「那樣不是太過矯情了嗎,該笑的時候笑,該哭的時候
哭,為什麼要強迫自己不能流眼淚?」


  「我爸媽過世的時候,我整整哭了一個月,每天醒
來就是流眼淚,拼了命的哭個不停。」


  女孩第一次向我說起關於她的事,從那一天之後,
我才開始瞭解,為什麼一個雙十年華的漂亮女孩會獨自
住在破舊的老社區裡,為什麼會選擇吸毒揮霍生命,與
那些古靈精怪的瘋狂舉動,她大腦中複雜的迴路總是拼
命的碰撞,太多的事情複雜難懂,才需要以衝撞來找出
生命的缺口。


  黑眼圈只有22歲,正當美好的青春年少,卻背負著
形同巨大十字架的死亡沈痾,她的人生路走的比之同齡
女孩,要更加崎嶇艱難。


  還是高中生的時候,總會覺得20歲以後,是個多麼
美好的年紀,擁有完全的自主能力,再沒有人能夠干涉
我們在法律上所擁有的自由。


  18歲的我,覺得22歲的女生成熟、豔麗,體貼且溫
柔,幻想著自己更加長大以後,肯定要交一個這樣的女
朋友。


  在我面前的黑眼圈,也是22歲,卻在28歲的我眼裡
看來,還是那麼稚嫩無助,楚楚可憐。


  黑眼圈的身上散發著尚未培育完全的成熟氣息,有
點逞強般的,像硬脾氣的孩子,有股不服輸的懾人氣勢


  她的父親是中法混血的藝術家,母親則是宜蘭出生
的道地台灣人,女孩在十歲之前,都住在法國,一直到
父親回台任教之後,才舉家搬回台北。


  黑眼圈口中所闡述的父親和母親,聽起來宛如神仙
眷侶,以黑眼圈清秀的長相來看,不論她是像爸爸還是
像媽媽,她的雙親都是生就一副漂亮臉蛋的。


  黑眼圈的母親有點歇斯底里的神經質症狀,不但潔
癖的嚴重,還喜歡疑心生暗鬼,老是懷疑丈夫在外頭養
女人。


  她一邊喝酒,一邊抽著我遞給她的煙。


  「那是我念高中的時候發生的事了。有一天我下課
回家,發現家裡都沒有人,平常這個時候媽媽應該都在
廚房裡準備晚餐,我只要一開門,她就會招呼我進去替
她準備碗筷。每天都是這樣的,從來不曾有什麼改變。

  我看家裡沒人,也覺得奇怪啊,該不會是爸爸跟媽
媽偷偷跑出去看電影約會了,不過那也沒關係嘛,他們
總是需要一點私人空間。」


  「我換好衣服之後,就坐在客廳看電視,看著看著
就睡著了。我還記得那個時候八點檔在撥家有仙妻,戈
偉如演的,她跟我媽媽長的好像。我睡的迷糊了,十點
半左右才醒過來,爸爸正好回家,問我媽媽去哪兒了。


  「我還以為她們去約會了呢,誰知道老爸也不知媽
媽的行蹤,我們開始找,在住家附近找了一整個晚上,
還向警察局通報,他們卻說人要失蹤二十四小時之後才
能備案,老爸那時候簡直氣炸了。」


  「半夜十二點多,爸爸接到醫院打來的電話,說媽
媽被人發現昏倒在公園裡,現在人已經清醒過來。」


  她瞅著黑溜溜的眼珠子看我,「媽媽因為太過憂鬱
,吞了安眠藥之後發瘋似的跑到公園去,卻在那睡著了
。」


  我聽的一顆心七上八下,還以為發生了什麼不幸的
事情,沒想到只是睡著罷了。


  「你可能不知道父母親每天吵架是什麼樣的感覺吧
?」


  我搖搖頭,雙親吵架的場景,從來就沒在我的記憶
中出現過。


  對我來說,也許那是再奢侈也不過的景象。


  「他們開始每天吵,大事也吵,小事也吵,簡直就
是沒完沒了呢。」


  「等等,可是妳說雙親都已經過世了,那又是怎麼
回事?」我疑問。


  黑眼圈深吸一口氣,彷彿極度不願意想起那些痛苦
的回憶。


  「如果可以忘記,我真的願意用一切的代價去換取
那一段記憶變成空白。」那時候,她咬著嘴唇說著。

 


  我的眼睛乾澀疲憊,太多湧起不能歇止的記憶讓使
用過度的腦袋超過負荷,我手中的煙一支又一支的點,
終至空了煙盒,我才起身準備盥洗睡覺。


  幸好熱水還是無限量供應,記得大學時有年上桃園
的拉拉山玩,特地挑了冬天寒流最強的日子上山,想要
在終年溫暖的台灣親眼見識到下雪的情景。


  在山上的旅社裡,我和幾個大學同學叼牌叼過了頭
,同行的女同學們已經毫不客氣的將僅有的熱水用光,
我們只好咬牙在接近零度的氣溫內沖冷水澡。


  那種冷水打在皮膚上,每一滴都像針刺進肉裡,透
徹心扉的寒冷,比之這北國的巨寒,似乎也不惶多讓。


  沖過暢快的熱水澡,真皮層底下血管也開始擴張,
得到舒緩流通的血液帶著暖意傳遍全身,趁著身子還熱
著,我跳上床測躺在阿咪的身旁。


  阿咪被我的動作弄醒了,撒嬌似的推了我一把。


  「你很吵耶,人家很想睡啦。」像是用鼻腔哼出的
樂音,嬌滴滴的極為悅耳。


  「我也很想睡啊,只不過想起很多事情,頭腦暈暈
的,卻沒辦法立刻睡著。」


  微弱的火光裡,阿咪的臉蛋一明一滅,眼窩內緣薄
薄的黑眼圈可能是這幾天為了與台灣方面聯絡工作事項
,疲於奔命的結果。


  「想起什麼事?最好是有關於我的,不然我不要聽
。」阿咪摟著我微濕的頭髮,用鼻尖輕輕的碰觸我的臉


  那些無法連結的片段雖然各自都顯得清晰無比,我
卻像個失敗的剪接師,沒法子將各個片段剪成一個完整
的影片。


  「也許是想起了剛認識妳那時候的事。」


  「真的?」


  「還有呢?」阿咪給了我一個點到為止的吻,調皮
的在我乾裂的嘴唇上舔了一下。


  「接下來我想不起來了,現在講那些事情,好像是
浪費時間。」我環抱著阿咪的細腰,在她鎖骨突起的地
方,嗅到了伏特加的味道。


  「好香。」我讚嘆。


  混和著阿咪身上香氣的酒味,像是魔女調製的秘藥
,只沾一點就能動搖男人的心志。


  「都是酒臭味,哪裡香啊?」


  「不,我喜歡這種味道。」

 

  我伸舌在她頸邊緩緩的舔拭,我懷抱著的她,就像
一隻美味的冰棒,雖然我不懂為什麼在冰天雪地氣溫低
達零下二十幾度的莫斯科,我還會想用冰棒來形容此刻
的她。


  冰冷的手指游進了她上衣和睡褲間的縫隙,順著柔
滑背部的觸摸搜尋著胸罩的背扣,阿咪叫了一聲,她覺
得很冰,略微縮了身子。


  這麼一縮,就使她嬌小的身軀整個塞進了我的懷裡
,我揉著阿咪的後腦杓和頸子,在她耳邊碎碎細語。


  「這幾天,真是辛苦妳了。」


  阿咪滿臉通紅,忸怩的說著:「傻瓜,那本來就是
我應該做的工作,幹嘛那樣說。」


  我又捧起她的臉龐,雙唇緊密的貼著她的唇肉,用
舌尖扳開她接吻時總會忘記張開的貝齒,火熱的擁吻。


  阿咪嘴裡的酒氣反倒使我更加的興奮,我們的舌肉
像打了幾個死結,直到就快喘不過氣,才依依不捨的分
離。


  貼著我的胸膛,阿咪的手指在我喉間跳動,「你今
天怎麼了?感覺跟平常不一樣?」她淡淡的說。


  我在阿咪的腹部以下探到了一片濕潤,我們不是第
一次發生性關係,她的身體早已經習於我的調情愛撫,
體質較為敏感的她,只要咬咬她的耳垂,身體就能立即
做出反應。


  今夜,我依照慣例輕輕含著她的耳垂,那彷彿是一
個訊號,告訴她我已經做好準備。


  我並沒有打算脫去阿咪身上的衣物,這裡太冷,我
們無法時時刻刻維持身體的溫暖,我只在厚重的棉被之
下慢慢的褪去她的睡褲,黑色蕾絲的三角小丁之內,散
發著女體特有的氣味。


  我用牙齒啣下雙腿之間最後一片遮羞的衣物,舌尖
探進了暗處,在濕熱中滑動。


  阿咪弓起身子觸電般的顫動,她哀叫著,拿手頂著
我的頭,下意識的抵抗。


  幾個動作已經使她雙腿發軟,難以自己。


  在性愛關係上頭,阿咪向來不是個主動的女孩,她
並不會因為情慾的高漲,而主動將手伸進我的褲襠,就
算再怎麼想要,她也只會咬著下嘴唇,努力的搖頭。


  也許是身在異國第一次的做愛,讓我們倆之間得到
了更加數倍的快感,外頭還是零下幾十度的狂風暴雪,
我們卻在一牆之隔內恣意的溫存。


  阿咪胸口起伏劇烈,似乎有些喘不過氣來。這是她
的老毛病了。


  煤油燈啪的突然熄滅,讓斗室之內陷入無窮黑暗。

 

  「我去加點煤油,否則我們晚上會凍死喔。」阿咪
嘻嘻的笑著。


  我搖頭示意無妨,摟著她的胴體,胸口與胸口相接
,這樣就夠了。


  再怎麼冷,也無法熄滅此刻心中猶如烈火焚林的熾
熱情感,多少風雪,也都在這裡融化。


  「還記得我們第一次做愛的情境嗎?」我喘著氣。


  「當然記得。」阿咪笑得很甜。

 

  「怎麼可能忘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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